叶如星辰璧如月

　　陆玩轻抚着怀中少年的背，轻轻道：“小叶，他不会死，你瞧，他们给他治了伤上了药的。这怪不得你，你原也是为他好。”他柔声安慰着怀中少年，又似在安慰自己。

　　我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抽抽答答，泪眼婆娑：“都怪我太过莽撞，自作主张，他原就有病在身，现又……”

　　陆玩打断我：“要说怪，只能怪我，一切皆因我而起，这些罪，该是我受的。”

　　我不语了，其实我心中确实有怪他，这种自责的巨大痛苦让我不由自主地迁怒于他，似乎这样就能减轻我的痛苦内疚，我是太过自私了。

　　他似是明白我的心思，淡淡道：“倘若我们出的去，我必定报他大恩，若他有什么闪失，我就以命相抵吧！”

　　我更觉羞愧，这些事虽是因他而起，可是真正的恶人却非他，我不能指责怒骂罪魁祸首，却恼他作甚！再说再说，我是他的书童啊，却一直胳膊肘往外拐，难道是被美色所迷？还是女人本就喜欢向着弱者？

　　“少爷，对不住。这也不能怪你，我只是，只是害怕……他这样子……”扭头看去，又是心惊。

　　“好孩子，眼下，好好照顾他才要紧，莫再自怨自艾，也莫哭了。”听他这么柔声劝慰，我忽觉得这怀抱异常温暖。

　　“少爷。你说的没错，我之前心太高，什么也入不了我的眼，虽然卖了身，却也没真心把你当做少爷。这一路，倒是你照顾我多些，我还处处审视你，怨责你。我以后定尽心对你。”心结解开，我长舒了一口气。之前对他把我关在陆府一个月的怨恨也消散了，那一个月虽闷，可我好吃好住，比在外面流浪总强些。而我把陆玩当做什么？只是个跳板，为了生存而卖身，却从未真的想过真的服侍他，一心想着怎么捞一笔好去找同伴，他对我又有什么不好？在这样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他对我已经是非常宽容仁善。而我对一个陌生的公子却比他更好！

　　“你以后也不用把我当少爷。待此事一了，你想去哪便去哪吧，若无银两，我可先助你。”

　　我“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他又轻轻拍我的背，又道：“快别哭了，这位公子伤重，这样躺在地上怕是不妙。”

　　我呜咽着从他怀里钻出来，和他一起扶起美人，将他那外衣垫在地上。怕暴露我的女子身份，我不敢脱去外衣，只好紧坐在美人身边，幸好是夏日，也不太冷。

　　没想到的是，美人的磨难并不止于此。他每天都要被拖出去，回来必定增添新伤，只是他们又不让他死，必定是治过伤上过药才送回来，每日送饭时还多了一碗药。看来陆玩说的也没错，只是多了这许多折磨，却不知他们想逼问些什么。陆玩从他们第二次拖美人出去开始，就不断申告自己才是陆家公子，可无奈无人理睬。我和陆玩只有更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他时睡时醒，醒时也不说话，也不抱怨，好像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如此过了七八日，美人身上的伤反反复复，命悬一线。这日，我们正喂昏迷中的他喝水，头顶上的石门又开了。现在我一听这声音就发怵，就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石门甫开，一阵洪亮的笑声传来，震得这小小石室灰土攒动。

　　“陆公子，连日来得罪啦！”这人声如洪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待他走近，却不理我和美人，直冲着陆玩抱拳，一脸客气而虚伪的笑。

　　只见他三十来岁，身形魁梧，阔肩窄腰，目光锐利如炬，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刚毅，身穿一银灰铠甲，单手抱一银盔，风尘仆仆。我心道，陆玩还说我是头小豹子，这才是真正的豹子！

　　陆玩站起身来，也一抱拳：“见过王将军！”看来这个陆玩对这抓他之人一直都是心中有数。

　　那王将军突然一声暴喝：“大胆王敢！跪下！”

　　美人身躯微震，眼皮颤动，脸现痛苦之色，人却还在昏迷中。

　　他身后一人倏地跪下，那人身形矮小，方才站在王将军身后我们竟然都没看见。只见那王敢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道：“小人斗胆，得罪陆公子！”

　　那王将军飞起一脚向王敢胸口踹去，王敢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委顿不起，想来，肋骨该断了几根。我不寒而栗。

　　那王将军却面不改色，仍厉声道：“你自己向陆公子请罪！若陆公子不能赦你之罪，那你就将你这条小命赔上吧！”

　　王敢忍着剧痛，颤声说：“陆公子见谅，将军在徐州征战，命我等去请公子，小人愚钝，立功心切，自作主张严刑拷打，得罪了诸位，实在罪该万死！”

　　那王将军又道：“之前底下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诸位，还累得这位公子受了重伤，王弥心中过意不去，特来请罪！”说是请罪，那眼睛却透出冷傲的精光。

　　我最讨厌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扭过头不理他们，继续给美人喂水，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轻轻为他擦拭，心中直把这王弥的祖宗骂了个遍。

　　陆玩自是和我不同，他出身高贵，又成熟稳重，对这样的应酬是得心应手。他淡淡道：“王将军言重了！得蒙将军邀请，心中感激，我也愿在将军处多盘桓几日，只是我这位朋友身子不便，将军可否行个方便？”

　　“这位公子因我招待不周而抱恙，我定延医治疗，好生照料，否则传将出去，我王弥岂不叫人看低了？”王弥和陆玩打着太极。

　　“将军盛情，本不应辞，只是，恐我这朋友家人惦念，他向来身子弱，只在家养着，未经过事……”好个陆玩！是要打消王弥的顾虑。

　　“陆公子不必客气了，我已派人收拾了座庭院，正想邀请诸位过去小住，那院子清幽雅致，最宜养病，公子就不必担忧了。”听王弥的语气，我们只不过是几只瓮中之鳖。他反正是不可能放过我们的，能离开这个石室也是好的。至少，由此看来，王弥是不会要我们的命的。

　　“如此，王弥告辞，不日到访，还请陆公子思虑周全。”

　　这两人一直打着哑谜。

　　他刚走，我就迫不及待地望向陆玩，还未开口，陆玩便已知晓我的意思。

　　这王弥，也是一方豪杰。乱世出英雄，乱世正是有能之人发迹的好时候，王弥就是这样一个抓住好时机的人。说白了，就是一英勇造反的主。可他并非出身草莽，他家三世为官，家学渊源，他博闻强识，又善骑射，实是文武双全，这样的人政治嗅觉灵敏，不甘于做一个小小的太守，唯恐天下不乱。他在青徐两州，所向披靡，声势浩大，朝廷不能制。他野心勃勃，妄图向西南两面扩张。这西，正是京师所在地，而南则是江南富庶之地。朝廷和王弥之战，一触即发。

　　听完陆玩的介绍，我头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模模糊糊，似乎理出了什么头绪，又不甚清晰。我挠挠头，皱眉思索：“那少爷，他抓你……你，你不正是江南人吗？可……”

　　“如此，我也不再瞒你。我陆家在江南也是世家大族，颇有影响，王弥早有心结交，只是我们怎肯与这乱我朝纲之人为伍，他又觊觎江南富庶，妄想联络我江南豪贾大富。我此次进京，则是要与朝廷联络，提供粮饷。我已十分小心，只是还是被他知晓，竟在洛阳城门堵我。还累得这位公子受严刑拷打，他们必是想逼我与他们合作。”说罢，一声长叹。看了看我，又道：

　　“那日在街头见你刁钻机灵，又通文墨，便收你回府。为安全起见，不能让你在人前露面，故而幽禁了你一个月。你，你心中定是十分怨我。”

　　我见他神色黯然，心中不忍。要说不怨，又非真心，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他已将一切坦诚相告，我应当释然了。其实，自我穿越以来，来到陌生地方，一直惴惴不安，又屡受刺激，行事说话已十分收敛格外小心，不复我的本性。现下，与他一切误会得以冰释，心中大石安定，又觉他温柔敦厚，似友似兄，心情也渐渐豁达开朗起来，问出了我早就想问却又怕惹人怀疑的问题：

　　“如今，是什么年份，哪个皇帝在位？”

　　“永嘉元年。”

　　永嘉之乱？！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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