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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
我见到那姑娘是在一个飘雪的冬天。
那天的客人很多,多数人都是被这场大雪困住,无法前进也无法回头。压抑的空气始终填充在酒馆内,甚至连壁炉中偶尔爆出的脆响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为一位客人送去他点的啤酒,短短的距离竟然走起来那么困难,因为有太多人的目光投射过来。
而就在这时,原本闭合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雪立刻卷着寒冷涌进屋内,我在转头去看的同时隐隐听到了一位客人的咒骂声。
进来的是名身形娇小的女子,穿着带有兜帽的斗篷,帽檐压得极低,而从兜帽漏出的发丝竟然是十分罕见的酒红色。
红到发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空气中被氧化的鲜血。
那名女子迅速关上了门,走到吧台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非常轻柔好听的声音问我:“有没有酒?”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通向其他城市的路都被封锁了,连距离最近的加里郡都去不了,哪还有酒能送过来?小姐你看,”我指了指窗外不远处位于风雪中的关卡,和在那周围巡逻的士兵,“就是那里。贝尔特向斯图尔特宣战后,这些关卡就被设立起来了。进出关卡管制的十分严格,大多有进无出,真是一点生路都不愿给我们这些平民。”
奇怪,我怎么会忽然说多起来?或许是最近几天的情绪积攒了太多不满,有那么一丁点缺口就忍不住想要一股脑儿倾泻而出。并且我有种干阿金,这名女子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女子在听过我的话后轻轻地“咦”了声,她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客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孩子的母亲开始轻轻唱起了摇篮曲来安抚孩子,整间屋子内的气氛因这具有生命力的哭声一扰,竟恢复了些生气。渐渐地,人们开始相互交谈了起来,酒馆很快就像一个多月以前般吵闹了起来。
在这种时期,一直压抑着也不是什么办法啊,我微笑着想到,心里一阵轻松。
“真好……”女子微微抬高了脸颊看向那对母子,眼神中有着些许向往。
真是漂亮的面孔,但不知道为什么皮肤没有一丝生气,就像花开到极致后快要凋谢的时候的样子。
吧台不是很高,斜眼向下看去,我注意到她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你不也快要做妈妈了?”我笑着对她说道。
女子怔了怔,也笑了起来,眼底明亮,令她原本透着些许死气的面孔恢复了些许生机:“是呢,为了那一天,我已经等了两年多,真是让人心急。”
等等,她怎么看也只有五个月的身孕,两年多又是什么意思?口误吗?还是我听错了?
她的眼底忽然划过一丝悲伤,表情再次暗淡了下去。
“可惜……他出生的那天,他的父亲是看不到了。”
我思索了片刻。
“他是军人?去前线了吗?”
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若早早守寡就太可惜了。
女子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原因——是我带着孩子从他身边逃开了,当然以我们的处境连抚养他都是不被允许的。”
原来是不被父母认同的恋人,也许男方有军职在身,无法放下一切和这位小姐一起离开,最后双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你准备一个人抚养孩子?”我盛了一杯牛奶递给她,“这种时候就不能喝酒这种东西,多喝牛奶对你自己对孩子都好。”
“哦,谢谢,我不想喝,”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推辞说,“我也没办法抚养他到成人,说实话,从生下他的那天算起的话,我的生命会在第三年的冬天结束,在那之前……”
“真不晓得你是从哪个江湖郎中口中听到这些的,”我失笑着,“你能抚养他到成人的,你还很健康不是?”不过脸色看起来很奇怪就是了。
她笑了起来,仿佛为了回应我的话似的:“谢谢您的祝福。”
“能讲讲孩子的父亲吗?”我换了个话题,“他一定很英俊吧。”
女子的神情更加悲伤了。
“是的,他很英俊,现在也是。可现在的我已经配不上他了,或许连站在他的身边都是一种讽刺,”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不过我却不后悔,如果失去美丽是换取这孩子的代价的话。”
“你怎么会在意配或配不上什么的事情呢?如果他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介意的。”从前的她或许只要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怀吧?虽然现在的她依然很美。
我在心里越发地笃定她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了,然而奇怪的是,我并不会对她感到厌恶,可我明明最痛恨那些老是践踏别人的劳动成果还总是举着酒杯与同类相互炫耀的贵族的!
“不,您不明白,夫人。在我曾经身处的那个世界里,容貌的优势和权势的大小总是能轻易掩去一个人真正的价值——是的,我也相信他不会在乎,可我会,我会担心他会因为我而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而他的前途要比我的未来更有价值,”她仿佛为了使自己也相信自己的话一般重复道,“是的,我的结局会不值一提。”
我被她的话和表情吓到了,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我也很想念他——我可以和您说这些吗?夫人?——我们快有一年没有见面了,我甚至连他现在过得怎么样都不知道……我原本是想去王都的,至少也能打听一下他的事,可……”
“又是暴雪,又是关卡的啊……”我叹着气说道。
“……夫人的酒馆开在两郡交界处,大概有很久没有回家了吧?您不会想要回去看一看吗?”她忽然这么问道。
我看了一眼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良久后才回答说:“我没有家……我的家乡不是这片大陆。在我小时候曾随大人一起出海,之后遇到了海难,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在南德了。因为年龄小学习语言也比较快,之后流落到这里,酒馆的老板收留了我,他死后我就接手了这家店。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家。”
“不过就是回到我以前所处的大陆中,我也不会有家,倒不如留在这里。也许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茨冈人……我并没有那么地向往自由的生活。”
“茨冈人?”
“忘了解释,”我微笑起来,“就是外人们所说的,吉普赛人。”
她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僵坐在了椅子上,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然后她探过身子急急问我:“那您还记得家乡的语言吗?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回答说。
她忽然说了几句我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家乡话,接着用急切的神情看着我,说:“请您告诉我这话的意思!求您了!”
我不理解她这么激动的原因,但还是为她翻译了那段好似预言又好似祝福的话来。
“繁星之夜的永恒,预言的真实与假象,您的儿子会作为第一骑士随最伟大的国王征战。”
她听话后先是愣了片刻,又开口想要询问更多的事。这时酒馆的门再次被人推开,一名身穿黑色风衣戴着眼镜的金发姑娘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夏洛!”那姑娘安心了似的冲她喊道,“我总算找到你了!”她走近,拉起名叫夏洛的女子的手就向酒馆外走去,“我已经找到马车了,而且这么冷的天,你带着孩子到处乱跑对身体不好!”
“伊芙!我还有话……”
“车主可不会等我们,要快!”
女子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了声“谢谢”后,就被带离了众人的视线。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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