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传说

　　退会那天，我多少级，自己也忘了。
　　总之是上了三十了，不然叶晴也不会叫我一起去杀林雅。
　　两个人杀不成，吵却来劲。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台词都懒得换，看戏的全腻了，两个依然不亦乐乎。
　　终于有一天，林雅的台词里扯上了奇幻国度全会，惹恼了会里几个积极分子，在世界上骂得不堪入耳。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林雅抓住这个机会，从六十级主城冰原城一路杀到三十级主城巴洛城，一路上凡是名字前带奇幻国度四个字的，一个不剩，杀了个干净。
　　两个吵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劝着，林雅忽然杀起来的时候我正在会里说着话，此时想躲都找不到地方。
　　自打有了上次一回事，我跟林雅走近了不少。林雅号都退会了，平时我们就在世界上说话。公告上虽然写得清楚，我只当看不见。叶晴的不悦满满写了一脸，却也知道我性子，不敢明说。有时候夹枪夹刺地说两句，我只当耳旁风过去，他也没辙。
　　不想今天林雅贸然行事，反而给叶晴找到了个最好的借口。我眼看着他杀我会里人，若是还能视而不见，那我在奇幻国度里也真的不要混了。
　　“小湘，走，我们杀回去。”叶晴叫我。我怎么都觉着他这话里一点郁闷都没，反而高兴得不得了。我跟叶晴，梁子已经结下了。估计他现在恨我跟恨林雅也没什么区别，能逮住个报复的机会，定然不会错过的。
　　“会长啊，”我沉默了许久，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们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吗？”
　　“你说呢？”叶晴的笑意冷冽：“小湘，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和平共处么？”
　　这句话像个炸雷，打在我心上，却是把我打醒了。
　　他说的没错，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他们还能和平共处么？我一边向着林雅，一边又放不下公会，幻想着有一天一切都能过去，能回到我刚来时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样的想法，不是太天真了么？
　　想着这些，我起身离座，借口去洗手间，冲出了办公室。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忘掉林雅，忘掉叶晴，忘掉这个给了我许多快乐和忧郁的公会，也忘掉那些在我心上刻下许多凌乱痕迹的人。
　　五分钟后，我神色如常地回到办公室，坐到电脑前。
　　叶晴还在那里等我，宁之也来了。我私密宁之，让他在巴洛城装备店见。
　　宁之莫名其妙地过来，我把攒了几日的注魔石一古脑儿塞给他，让他给自己和若卿分着用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会里收买人心。能买到的，就买了。买不到的，当我从前那堆破事都没做过。反正不过是个游戏。
　　有些决定是改不了的了，但是我还可以在这个决定的基础上，让事情尽量发展的好一点。即使是个游戏，也要认真，我柳湘，从来就不是认命的人。
　　宁之被我吓了一跳，不安地看着我：“湘湘，你不会……不玩了吧？”
　　我“扑哧”一笑：“想什么呢？我至于吗？给你点东西而已，看你那样子。”
　　宁之这才接了东西，又问：“那……你去杀林雅么？”
　　我笑而不答。
　　鼠标在退会按钮上徘徊了几秒，我终于缓缓按下左键。
　　既然已经没法混了，在叶晴的冷言冷语里灰溜溜地离开，哪及得上我自己高歌大笑出关去。

　　也许是怕自己会后悔，退会之后，我立刻去了NPC公会专员处，成立了自己的公会。
　　其实也可以选择去林雅那里，可是那时我却根本没考虑这一条路。也许是骨子里的骄傲，明明就是为了他和公会闹翻，却宁愿一个人挺着，也不愿让他这么以为。
　　更也许是，还存着一些贪心，还想着，纵然退了奇幻国度，可原来的情谊，也许还能留几分。
　　毕竟曾有过那么久，毕竟我还舍不得。
　　公会名字也是随便抓的，我来不及多想，在“公会名字”一栏后面飞也似地打出几个字：无人知晓。
　　至少要有五个成员才能成立一个公会，我正好五个号，通通退了奇幻国度，加到无人知晓里面来。世界上终于出现了公告：无人知晓公会成立了，会长柳湘。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做完这些，我才忽然间感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疲惫。有些自嘲地想：到今天还是这样，不如当初就自己成立公会了，哪还能有这么多麻烦事。
　　后来，当初只有五个人——其实还都是同一个人的无人知晓，慢慢长大，长到圣光排名第五的时候，新结识的朋友萱曾经开玩笑地说，无人知晓，现在可是无人不晓了。
　　我笑笑，虽然我志不在公会，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觉得很开心。
　　萱又问我，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
　　我神秘莫测地一笑，说：秘密。

　　其实说来很简单，无人知晓，本来是我从前一个朋友用过的□□昵称。
　　那段时间，她悄悄地喜欢上了一个人，却不敢对他说。
　　我曾劝她直接向他说明，她却不肯。她说，我能这么远远看着他，就很开心。宁愿永远这么远远地看下去，也不愿意承受说了之后可能的再也不见。
　　后来，她就把昵称改成了这个，签名也一顺改成了“我对你的爱无人知晓”，我每次看见都忍不住唏嘘一阵。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我们逐渐疏远了，失去了联系。
　　但是她曾说过的话却刻在了我心里，在我离开奇幻国度的那一瞬间，我眼前像过电影一般地闪过了当年的情景，闪过了她那句略带忧伤的话。
　　我对你的爱，无人知晓。

　　退了会后，我在世界上喊了一嗓子，我说原来公会的朋友们，不好意思，我夹在中间实在不好做人，只能退了。我柳湘心里，还当各位是朋友。各位要是也还当我是朋友，我们就还按朋友相处，要是打算就此断了，我也只能说声抱歉。
　　让我惊讶的是，最先表态的居然是水无痕。她很坚定地说：“小湘，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们还是朋友。”
　　如果是别人，我还受得理所应当。但是对水无痕，我多少有些惭愧。
　　水无痕等级高我不少，四十级了，平时在会里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有谁讲笑话的时候就跟着笑笑，有人喊组队时应一声，这就是我对水无痕的全部印象。
　　那时候水无痕要些冷门的注魔石，我五号刷，剩下不少，反正自己也用不着，就给她了。刚才临走时又翻了下，看还有些，也都寄了她。
　　这就是我为她做的全部，也没刻意，也没上心，自己都快忘了，哪想她还记着。
　　这一瞬间，眼睛有点儿模糊。
　　在叶晴说要去杀林雅时，水无痕也是最先表示愿意去的。大约他们现在已经组上队了吧，我有些忧郁地想，不知道和水无痕组队的时候，叶晴心里，转着的是什么想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时候，真正让你动容的，总是那些，平时你几乎注意不到的小人物。
　　宁之也很快地表示大家朋友继续，希望我开心。我回了个礼节性的笑脸。
　　开心么？要怎么开心呢？一个人离开了，纵然是自己的选择，可是，真的会开心么？
　　世界刷得很快，很快我们的话就都看不见了。
　　我一个人看着乱纷纷的世界频道，想着以后若再想和他们说话，就只能在世界上了。许久，我抬起手来掩住了自己的脸。两行温热的液体，缓缓顺着指缝流下。

　　过了一会，山登绝顶上来。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很快地跑来问我：“怎么退会了？”
　　我耸耸肩：“不愿意跟他们杀来杀去的呗，没意思。”
　　我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给他留。因为我和他之间联系的纽带，不是公会，而是感情。
　　如果他这次还愿意像上次一样地支持我，那我不给他留什么，我们也依旧还会像从前那样。而如果他这次决定与我分道扬镳，那我做什么，都留不住他。
　　山登绝顶又一次没让我失望，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嗯，是挺没意思的。”
　　简单的一句，却似冬日暖阳，能冲散万里阴霾。
　　我泪痕还在脸上，唇角却已弯起来，回给他一个笑脸。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我全部的感动和欢喜，都在这淡淡的一弯里。
　　“你成立新公会了？”
　　“嗯……”
　　想解释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只好拿一串省略号掩过去。有些无奈地想，算了，还是等他说吧，看他会怎么说。
　　或许，他会安慰我两句？男人哄女人，一般都是这样子吧？不由苦笑，想从前我好玩男号，也没少哄过女孩子，今天却要倒过来了。
　　顶多，再教育我两句，然后指点指点我，公会要怎么建设比较容易长大——不怕您笑话，这些事儿，我都干过。虽然后来那女孩子没领我情，没两天又散了自己公会加别人会了，不过我还是成功地建立了一个又温柔又有能力的好男人形象。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老老实实地等山登绝顶训话。
　　“阿柳啊，要不这样吧。”
　　我想，要开始了。我得好好听着，说不定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以后再想耍男号的时候用得着。
　　“我去你公会陪你，怎么样？”
　　啊？
　　什么怎么样……
　　来我公会陪我……
　　不是开玩笑吧……
　　我大张着嘴，愣了好一会，才抖着手打上两个字：“好啊。”

　　直到今天，想起那时，我还忍不住微笑。
　　那时，我才三十多级，山登绝顶也不到四十。我头脑发热，退了奇幻国度，建立了无人知晓。而他也头脑发热，才会跟着我一起退，加到我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公会里面。
　　山登绝顶也是五开，他退了四个号，留了一个号在奇幻国度，他对我说：“留个号，做买卖方便。”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山登绝顶很认真地说：“阿柳，你放心，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是我们同样能把公会冲上去。”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
　　这个游戏，可以开无数的小号，山登绝顶的意思我很明白。他是打算一个人多开几队，都练上去，就相当于加了很多人了。
　　只是这样，会很辛苦。
　　山登绝顶很豪气地挥挥手：“辛苦什么，多练几队号，才能赚更多的钱。”
　　我心里溢满酸楚的甜蜜，却也忍不住笑，他什么时候说话才能不带钱字啊？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说，哪怕他只过来一个号陪我，我已经觉得，再幸福不过。
　　在刚进奇幻国度的时候，我期望着可以不是一个人。在退了奇幻国度的时候，我以为我注定只能是一个人。而在山登绝顶对我说“我去你公会陪你”的时候，我终于相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你这个坏家伙啊，你知道不知道，你一句话，害得我傻乎乎地捂着脸笑了一下午。
　　小梁把手在我眼前晃了几次都得不到回音，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一边摆手一边傻笑：“我什么事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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