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徳

　　寸心吃过午饭后没多久，从自己的院子出来，沿着湖边的小道走往后厨。
　　自她和杨戬成婚以来，他的起居用度一向是她亲自负责。每一日，如果他没有外出应酬，她要为他准备五顿饭食，除了日常的三餐以外，午后申时和晚上亥时还有两次点心或是汤品的加餐，由侍女直接送往书房。
　　一般，哮天犬会在每日晚膳之后，从外院进来给她传达杨戬第二日的行程安排，她再根据他的日程为他拟定食谱，交由侍女传达给后厨。遇上兴致好的时候，她也会亲自下厨，为他做点他爱吃的东西。
　　今日下午她让厨房准备的是五宝甜汤，用的材料是山药、莲子、百合、桂圆肉、红枣和银耳。杨戬这些日子案牍劳形，常忙至深夜，这道甜品有明目养眼、补益中气的功效，他吃正好。
　　她刚一走入后厨的中庭就发现今日这里似乎有些别于寻常的热闹，明明已过了午膳的时间，厨房里却还炊烟袅袅，显然是在生大灶煮食，可她要的甜汤却是一个小火炉就足够的。
　　她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厨房，见里面有两个侍女正在忙前忙后地准备东西，另有一人蹲在地上往灶台添火，却是狸德。
　　狸德听到声响，抬头见是寸心站在她的身后，忙站起身行了个礼，“夫人。”
　　寸心点点头，露出微笑，“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狸德也是微微一笑，面上露出几分赧然，“说来只怕夫人笑话。我昨日散步时经过后厨旁边的菜园，无意中发现府中竟还有一小块地种的是红薯。我因自小爱吃这个，曾经琢磨过几道用红薯做的吃食，又想着自我来到神殿，一直仰赖真君与夫人的照顾，却是无以为报，现下唯有亲手做些点心，聊表心意。”
　　寸心听得这话，假意责怪道，“你要总是这么想我可就要不乐意了，真君与我做这些事从来不是为了贪图你的报恩。你这样倒叫我为难，以后都不知该不该对你好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语气里含着笑，脸上亦是一片祥和，唯有眼睛里却是精明之中又带有几分促狭。
　　狸德见了不觉手中沁出汗来。她勉强笑了笑，眉眼含羞带怯，低头道，“夫人千万不要这么说。真君与夫人宅心仁厚，自是不求回报。只是狸德实在于心难安，在此多日，又受府中上下多番照料，如今做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就权当是买我个心安罢。”
　　寸心见她言辞恳切，目光盈盈，这才又放软了声调，轻声笑道，“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倒当真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探头看那炉灶上的东西，问她，“你这是做的什么？红薯的香味闻来甚是浓郁。”
　　狸德忙与她介绍道，“这蒸炉里的是用红薯为皮，红豆为馅做的糕点，那边砂锅里煮着的是红糖老姜番薯糖水，既有祛除体寒，养颜美容的功效，也可以补脾益胃，润肺滑肠，我想着真君与您应该都合吃。”
　　寸心点着头，对她温言道，“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
　　狸德听她夸赞，微微低头，表示不敢当。片刻后她像是又想起什么，跟寸心道，“还有一事要请教夫人。”
　　寸心点点头，示意她问。
　　狸德虽是极力掩饰，面上仍旧显出一点不自在，声音细小地问，“一会儿做好了还要给真君送一份过去，但却不知该选哪个时间更为妥当？我就怕会打扰了真君处理公事。”
　　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偷偷拿眼睛瞄寸心，似乎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寸心在心里略略思量，很快反应过来她的真实目的。
　　杨戬日常的餐点安排在真君神殿不是秘密，她在后厨随便找个嬷嬷侍女一问便知，根本无需来向她打听。她之所以要特意拿出来问，怕的是她心里介意，日后会惹上是非。所以，她才要先下手为强，得了她的准许再名正言顺地去做这件事。
　　寸心在心里笑了一下，看来这小姑娘也不是全无心机。
　　她的眼睛微微一转，露出微笑，“神殿后厨每日都会为真君预备茶点甜汤，在申时的时候送到书房去。我刚刚也是为这事儿过来。今日你既有准备，我倒是省了事。”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你今日也辛苦了，到时可以交由侍女送过去，你也不用跑这一趟。”
　　狸德却摇头道，“没事，不过几步路的功夫，我自己送去即可。”
　　她既如此说，寸心也就不再多言，她转身离开厨房之前，又停下来，跟她说道，“今日哮天犬和梅山几位将军也在府内，你若做的还有剩余，不妨也给他们送去一点。”
　　狸德微笑点头，“多谢夫人提醒。我都已备下，待会儿各个院子都会送去的。”

　　午后临近申时，狸德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碟红薯饼和一碗红薯甜汤，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杨戬正在审阅文书，以为是平常来送餐食的侍女，头也不抬地说道，“放下吧。”
　　狸德小心地托着盘子走上台阶，将东西放到杨戬右手边的桌案上，站在原地迟疑片刻才轻声叫了一声，“真君。”
　　杨戬一怔，抬头见是她，不由得蹙起眉，“怎么是你？”
　　狸德抿着唇，浅浅地笑道，“我听夫人说后厨每日这个时辰都会给您送吃的过来，正好我今日自己做了些糕点甜食，送来给您尝尝。”
　　杨戬看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思虑，但还是点头道谢，“有劳姑娘。”
　　狸德忙摇了摇头，说道，“狸德手拙，东西做得粗糙了些，真君不要介意才好。”
　　杨戬只淡淡道了声“不会”，可他却始终没有要动筷的意思。
　　狸德似乎也不想那么快就走，两人一时有些僵持。
　　还是她先耐不住，低声劝道，“东西放凉了味道只怕就不那么好，真君不如趁热吃点，若有不足之处也好给狸德提提意见。”
　　杨戬这才拿起汤匙舀了舀，可很快却又放了下来。
　　狸德正觉奇怪，只听杨戬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狸德姑娘。”她听得这声音里透着严肃，不由也紧张起来。
　　杨戬继续说道，“当日直健将军机缘巧合之下在泰山救了你，实属萍水相逢。你今日在神殿养伤也是事出不幸，逼不得已。本君知道姑娘感恩图报，不愿亏欠人情，只是你如今重伤初愈，不宜操劳。”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我的事情向来都由内人一手打点，姑娘更不必为此费心。”
　　他这话说得直白，口吻中又隐隐含有不悦，
　　狸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紧咬住嘴唇，半晌才颤着声应道，“是。”
　　杨戬也不再看她，复又拿起文书，“你先回去吧。”
　　狸德不再多言，转身匆匆离开了书房。
　　杨戬这时才从文书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神情莫测。

　　寸心此时在自己房中的卧榻上慵懒地侧身躺着，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狸德刚才送来的点心。
　　侍女从外边走了进来，告诉她狸德已将东西送去给杨戬。
　　她只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吩咐她道，“既是如此，今日的五宝甜汤就不必再送过去了。”
　　等侍女下去，她抬眼看着桌子上的东西，勾了勾手指，隔空取来一块薯饼，轻轻转动着，端详上面做得匀称繁复的花纹。好一会儿，她才将那糕点放入口中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忍不住为狸德的心思会心一笑，眼里却是一片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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