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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短暂的一周休息后,中阳一中的秋季学期正式开始。
高二的晚自习上到九点,裴笑徽到家一般在九点半。倪志桑不值班时,会在车站等他。
等裴笑徽下了公交车,桑爸就把他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然后把裴蓉做好的卷饼塞进他手里。
从车站走回家这十分钟,是裴笑徽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打裴笑徽记事起,印象中桑爸就没跟他发过脾气,也很少督促他学习,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我儿子最棒”。
地面铺着浅浅的积水,父子俩踩着水坑里的月亮,慢悠悠往家走。
回到家,裴蓉问裴笑徽还要不要吃饭,裴笑徽摇着头说不吃了,直接去写作业。
趁着脑袋清醒,裴笑徽把语文书拿出来,开始背诵《归去来兮辞》。
班上的语文魏老师岁数挺大,一直坚持要学生大声诵读课文。对于这种需要背诵的篇目,更为在意。
每天语文课开始时,魏老师总会点同学起来背诵。
老三班的同学多数已经适应了,有些新来的没当回事,魏老师因为这事,还发过两次火。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裴笑徽一边背着,一边在思考着陶渊明辞官归家的心情。
和课上老师讲解的不同的是,他觉得,尽管字里行间是归家的急切和田园的诗意,可站在船头眺望远方时,作者心里多少还是会遗憾的吧。
可人生怎么才能不留遗憾,不对现实妥协,十几岁的裴笑徽暂时还想不明白。
同样挑灯做作业的还有乔行归。他和裴笑徽选择的路线不同,他先把数学作业快速做完了。
他写字重,一节题目做完,习题册已经被戳得坑坑洼洼的了。
但是乔行归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他举起习题册,对着字面吹了口气。仿佛一吹就灵,题目全对。
接着,乔行归打着哈欠翻开语文课本,面色惆怅地看着课文。
乔行归抓了抓头发,看着一行行字,仔细回忆着上课时魏老师的解释。顺了几句之后,他放弃了,负气地翻开辅导书,先把大白话看了几遍。
刚背了几句,稍微进入状态,妈妈温竹诺上楼来喊他:“包包,我的乖乖,来吃点水果吧,别学傻了。”
被打断的乔行归倒是不恼,站起身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跟着温竹诺下楼。
小姨也站在客厅,等乔行归走过来,她握住乔行归的手,心疼地说:“你文文哥哥考大学的时候也没你这么累啊。”
顺坡滑这道理乔行归懂,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坐在桌边吃着葡萄。
“作业真多,要背得真多。”乔行归瘪瘪嘴。
温竹诺叹了口气,安慰他:“尽力就行了。”
第二天一早,中阳下起大雨。
裴笑徽家是平房,抬头就是屋顶。雨滴砸下来,很早就把他吵醒了。怕下雨车少,裴笑徽比平常提前十分钟出了家门。
大雨的清晨,天不亮,裴笑徽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车站,裤腿已经湿了。
坐上公交,车开开停停,速度比平常慢得多。裴笑徽频繁地看着手表,表情越来越焦急。
赶到学校时,雨小了,裴笑徽索性没打伞,像前面的学生一样,撒开腿往教室跑。
跑着跑着,裴笑徽听到身后传来很快的脚步声。他跟着声音向左转头,对上了乔行归的眼睛。
不管刮风下雨,乔行归每天都会在上学时上演生死时速。迈开腿大步往前跑着,他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这背影乔行归看了也快一个月了,或者说他对裴笑徽最熟悉的,就是背影。
“你跑得太慢了,要赶不上的。”乔行归说。
裴笑徽愣了下,他自认为跑步还是挺快的,这怎么还被乔行归说了。
但是乔行归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抓起了他的手腕,配着坚定的语气说:“来,让你见识下百米冠军的速度。”
身体被扯了下,裴笑徽不得不用更快的步频适应乔行归的节奏。
乔行归跑在前,时不时回头看裴笑徽一眼,确定他跟得上自己。
还好他们班教室在一楼,没有爬楼梯的负担。
一直跑到班级门口,乔行归才撒开手,看了眼手表,兴奋地说:“还有两分钟。”
这卡点的功夫,裴笑徽是真佩服。也许像乔行归说的那样,以他自己的速度,确实要迟到。
于是裴笑徽真诚地说了句:“谢谢你。”
听到道谢,乔行归扭头冲裴笑徽笑,他露出一口白牙,眉眼也带着雀跃:“说了我是第一,没骗你吧。”
早读还没开始,班级里乱哄哄的。裴笑徽跨了一步先进去,呼声奔着他耳朵涌进来。
他愣了下,然后听到他身后的乔行归也跟着“哇哦”。
裴笑徽更不明白了,转过头看乔行归,乔行归推了下他的肩膀,笑着解释:“管他啥事,先跟着起哄再说。”
憋着笑,裴笑徽咬了下嘴唇才没让自己笑出声。
乔行归绕过讲台,从另一侧的过道往座位走。乔行归步子快,三步并两步往里走。路过薛辞身边时,下意识地朝裴笑徽空着的椅子上看了眼。
淡黄色的座椅上,撒着点诡异的绿色点滴。
乔行归以为自己眼花了,扭过头把书包从背后取下,刚想帅气地甩到桌上,就见桌上躺着一个粉粉的信封。
于是刚才的呼声嘘声又起来了,原来是冲着乔行归来的。
在大家的瞩目下,乔行归转身刚想拉开椅子,脑袋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他顿住了动作。
最爱热闹的姚淼没跟着起哄,反而是沉静地转着笔。
乔行归伸手想去拽裴笑徽的椅背,可是没来及,裴笑徽已经站在椅子跟前了。
场面一下冷了下来,姚淼直起身子,不在意地扬起头。
乔行归心里大叫不好,他怎么就忘了,姚淼这性格,高低得整裴笑徽一次。
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来,乔行归的大脑飞速转着,想找句合适的话。
裴笑徽没给乔行归机会,推开他的手,说了句:“不关你的事。”
预备铃打响了,按照三班的惯例,正式上课前这十分钟,明老师留给学生缓和心情,整理自己的状态。
明老师还没到,裴笑徽和姚淼还在对峙。两人互相看着,姚淼猜不出裴笑徽会干什么,只觉得这人八成会告老师。
吸了口气,裴笑徽紧抿的唇松开了,他的声音清冷冷的,全不是刚才向裴笑徽道谢的口吻。
“风油精倒了多可惜啊,拿给我,我喝。”裴笑徽说完这句话,伸出了右手。
姚淼和乔行归同时把眼睛瞪得滚圆,从小到大他们没少和人起冲突,但裴笑徽这样的,还是头回见。
这句话震得姚淼呆愣愣地,竟然真的从桌洞里拿出翠绿的小瓶,递给裴笑徽。
裴笑徽接过,扭开小盖,抬手仰头。绿油油的滴珠一滴接一滴地掉进他的嘴里,周围的同学,嘴巴跟着越张越大。
凉而辣的味道,刺激着裴笑徽的口腔。咽下五六滴之后,他低下头,朝姚淼举举瓶子:“剩下的也给我吧,正好头晕。”
呆呆地坐下,乔行归好半天没缓过来神。他顾不上管那封等待他拆开的情书,看看裴笑徽的挺直的背,又看看姚淼。
“你咋就给他了呢?”乔行归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那玩意儿能喝吗?!”姚淼突然心慌,从书包里翻出药盒。
当教室恢复平静,多数同学都开始晨读时,乔行归和姚淼头对着头,研究着风油精的用法用量。
“外用,涂擦于患处。口服,一次四到六滴。”姚淼念完,拍了拍胸口,“真能喝啊,吓死我了。”
乔行归抬手就狠狠抽了姚淼一巴掌,姚淼捂着脖子,拧着眉头等着乔行归。
“我这不是想给他个下马威么!”姚淼还挺有理。
乔行归推他一把,气得不行:“多大人了,还来这套,我看你去上幼儿园吧!”
姚淼还想争辩,明老师已经进了班级,他噤声坐正。
一上午,乔行归都在叹气,瞅着裴笑徽的背影发愁。情书也忘了拆,被他塞在了桌洞深处。
最后一节课前,乔行归从本子上撕下一条,快速地写了一句话:放学后谈谈?
署名就一个“归”字。
瞄准裴笑徽胳膊弯的缝隙,乔行归眼疾手快地把小纸团扔过去。可就在这时,裴笑徽抬起手抓头发,纸团正砸在他手上,然后掉在地上。
裴笑徽愣了下,转头看了眼乔行归,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里,弯腰把纸团捡了起来。
经过一上午的消化,裴笑徽已经好多了。大不了就是不跟后面这俩人说话,也没有严重到无法解决的地步。
看见纸条上的字,裴笑徽笑了笑。历史老师已经进了教室,他就把纸条折好,塞进了笔袋里。
转学以来,裴笑徽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挺平静。先前和姚淼起的那点冲突,症结不在他,所以他没放心上。
但是他发现自己大意了。因为和姚淼不熟,不了解人家的行事风格,只是自己觉得他这后座,不能这么幼稚。
现在裴笑徽觉得乔行归应该是想做和事佬,缓和他和姚淼的关系。
吃一堑长一智,裴笑徽又叹了口气,他和乔行归也不熟,不能再次这样简单推断他的做法。
老师课讲得激动,不自觉就拖了十分钟。
一下课,同学们都疯了一样往外冲,因为肚子实在是太饿。
这时间一晚,裴笑徽午休的时间就会被压缩,所以他也着急走。他转过身跟乔行归说:“咱们回头再说吧。”
乔行归一脸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茫茫然的,突然明白了昨天背的课文里那句“惆怅而独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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