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晴难终

　　有那么一瞬间，钟晴几乎想夺门而去。
　　只是齐南风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有意无意地挡在面前，正好堵住了她逃跑的路线。
　　“你……”钟晴心乱如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化个妆，改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你了吧？”齐南风抬起她的下巴，“万亦情，你这张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别说六年，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绝对不会看错。”
　　“你是真的认错人了，”钟晴被迫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我不认识你说的万什么情。请你……放开我！”
　　“不认识？”齐南风危险的双眸眯起，伸出手沿着她的脸颊慢慢滑下去，“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着你慢慢想起来。”
　　“够了！”钟晴偏过头，躲开齐南风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齐南风一言不发地看向她，浅灰的眸色里渐渐没了笑意。
　　“不装了，是吗？”
　　钟晴能回答的，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为什么？”
　　齐南风的声音在有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颤抖。
　　钟晴紧紧咬住下唇，想要站起身离开，齐南风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
　　“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吗？”她苦笑着抬起头，望向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六年前是什么结局，你我都很清楚，何必要再相见？”
　　“你凭什么觉得这样最好？”齐南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隐姓埋名，背井离乡，一声不吭玩消失，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吗？”
　　“那你呢？”钟晴反问他，“如果离开不是最好的选择，你为什么会走？”
　　“我……”齐南风哑然。
　　最开始，他的确是惊慌失措，事情变得那样一发不可收拾，父亲的暴怒，母亲的仓皇，其他人的指指点点，让还不满18岁的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
　　很快，他就后悔了。
　　先是旁敲侧击地向同学和朋友，甚至当年那些他最深恶痛绝的人打探她的消息，却一无所获。所有人对她的消失都表现出一脸茫然，没人知道她在哪里，哪怕是曾经与她关系最亲密的朋友。
　　情急之下，他甚至打了110报案，结结巴巴地说自己女朋友失踪了，负责任的警察疑惑地上门走访了几天告诉他：有邻居看到她和家人早已搬走，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不，不可能！如果搬家，至少她身边的同学朋友应该知情，但是我问过了，没有人知道她搬去哪里！她一定是失踪了！”他一下子慌了神。
　　“你说她是你女朋友咯？”警察显然已经不想再跟他多废话，“连你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其他人能知道吗？”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我才打电话报案呀！”
　　“总之她没失踪，自行离开了。”警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女朋友离开都不通知你去哪里，你不应该自己反思一下么？”
　　“我……我们之前有些误会……”齐南风一时语塞。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可管不着，”警察显然已经见怪不怪，语气不无揶揄，“以后小情侣吵架，不要动不动打电话报警，侵占公共资源！”
　　人在国外的他束手无策，只能一边托人帮忙留意，一边在网上尝试各种方法搜寻与她有关的信息，看是不是能有什么发现，却始终一无所获
　　就这样，他彻底失去了她的消息。
　　……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轻柔颤抖的声音打破了齐南风的回忆。
　　他漠然地转过身，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丢在她面前。
　　那本画册。
　　“原来……”钟晴怔怔地抬头看向他，“画册是你买的。”
　　陈旧的画册上，依稀能看到右下角一个刻着一个浅浅的F，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如今，又回到了他身边。
　　“如果不是它，”齐南风冷笑，“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这里。万亦情，钟晴，你够狠！”
　　买下画册，送她画展门票，再到成为公司代言人……钟晴不由打了个冷战，这一切，竟然都是他一步步安排好的。
　　“所以，上次在咖啡厅……不是巧合，对不对？”
　　他早就看破她自作聪明的伪装，只布好局等待她自投罗网。
　　“好吧，”眼看一切已成定局，钟晴索性摊开，“既然见面了，你也应该看到，我们现在都已经拥有了各自的新生活，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提起。”
　　齐南风一言不发，只是背对着钟晴，看不出他的情绪。
　　“你准备接受他，是么？”他低沉地开口，“那个……莫宇哲。”
　　这三个字艰难地迸出来，带着刻骨的酸意。
　　“你……”钟晴没想到自己的一切竟然被他了如指掌，“你调查我？！”
　　“你接受他，是发自内心，还是只为了顺从你母亲的意愿？”齐南风转过身直直地望着钟晴，像是要望到她心里。
　　“我接受谁，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钟晴冷淡地站起身，“很晚了，我真的该回去了。”
　　“还有，”走到门口，她又站住，侧过头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应该知道，不管是你父母，还是我的母亲，都不希望我们会再见面，希望齐先生以后——不要再调查我的事情。”

　　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下午，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
　　她和齐南风学画归来，齐南风照旧把她送到楼道口，彼此都舍不得分开，趁着夜色无人，齐南风偷偷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青春的荷尔蒙气息挥散开来，两个人瞬间红透了脸。
　　“好想快点高考完，”齐南风把头靠在她脖颈上，鼻尖满是她飘散的长发洋溢的清香，满足地深吸一口，低声在她耳旁呢喃，“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
　　“可是……”她害羞地低下头， “如果我们没能上一所大学，该怎么办呀？”
　　“那就不上了，我们一起开个工作室。”齐南风不以为意，“我早就想好了，你负责设计绘图，别的事情都交给我，就算不上大学，我们也一定能成功。”
　　“不上大学？”她愣了一下，粉拳轻轻垂向他的胸口，“那怎么行，我还想进修研究生呢……”
　　“好好，都听你的。”看着她微微嗔怒的眼神，嘟起的小嘴粉嫩地像花蕊一般，齐南风忍不住意乱情迷地渐渐靠近，只想一亲芳泽……
　　忽然，一只手从背后狠狠扯住齐南风的衣领，他吃痛地回头，女人愤怒到近乎扭曲的面孔放大在他面前，和前一秒怀里娇羞可人的少女反差太大，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妈——”钟晴也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平日里温和的母亲这般气势汹汹。
　　女人一巴掌重重地扇了过去，猩红的双眼几乎要挣脱眼眶：“你妈那个贱人勾引我老公，你这个小杂种还想再勾引我女儿？给我滚！！”
　　……
　　不要！！！
　　钟晴再一次从梦里惊坐起来，后背一层一层都是冷汗，睡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又来了，那个反复纠缠着她的噩梦。
　　刚离开辽市的前几年，几乎每天晚上，她都会做梦回到那个她再也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夜晚，沉默无言的父亲，撕心裂肺的母亲，原本幸福美好的生活，一夜之间支离破碎。
　　她不明白，原本以为，她和齐南风面前最大的障碍不过是高考这道坎，只要跨过去，幸福几乎是清晰可见地摆在面前，他们只需要牵手顺着那条通往幸福的道路，稳稳当当地走下去就可以，可谁能想到，从他们见面开始，错误就已经注定。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一起学画而日渐熟稔，总是去接她的父亲和齐南风的母亲也不会相遇，她只顾着自己沉浸在初恋滋润和甜蜜里，却不知道有些微妙的情愫早已在大人们之间暗潮涌动。
　　事情的发展几乎是急转直下，母亲先是目睹了丈夫的出轨行径，第三者的儿子却和自己的女儿打得火热，急火攻心之下住进医院，父亲却始终没来看望她一眼，只托人送来一份离婚协议书。
　　她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守着母亲，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藏好的离婚协议书却还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晕倒被送进了手术室，她走投无路，只好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快点赶来。
　　可是，她始终没能等到父亲出现，再见面时，父亲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警察说，他是车祸当场死亡，而最讽刺的是，他出发的地点，是齐南风母亲的住所。
　　母亲出院后落下了病根，简洁冷静地办理完父亲的后事。没过几天，母亲对她说，要给她改为母姓，带她离开辽市。
　　那就离开吧，这里的一切，她们早已无力承受。
　　她再也没有见过齐南风，直到从同学那里得知，他和家人举家搬去了美国，从此失去了联系。
　　尘埃落定，戛然而止，以为近在咫尺的幸福，就这样无可挽回地消逝。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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