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足

　　姐妹俩明明只差两岁，可背影看去，一个亭亭玉立像朵荷花，一个瘦小的还跟个孩子似的。穿堂风卷着桂花香，吹拂过两人的衣裙。
　　立夏因为没有丫鬟伺候，辫子编的总有些马虎，这会儿有些凌乱的发丝调皮地在立夏秀美丰润的脸颊上舞动。立冬看着身边高挑挺拔，面色红润的四姐，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四姐这些年过得这般苦，缺衣少食的，身上却丝毫不见狼狈，只昂扬着散发出一股独属于少年人的蓬勃生气，看着竟似比他这个养尊处优的正室女儿过得更好。
　　立冬猛吸一口气，将胸往上一提，好让自己显得挺拔一丝，看着若有所思的立夏，开口道：“四姐，你说徐夫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立夏看着身边有些自傲自矜的立冬，问道：“是不是徐家想找你做大公子的填房？”
　　立冬闻言便娇羞地低下了头，口气惋惜的说道：“可惜姐姐当初没有裹脚，不然这理应是姐姐的因缘才对。”
　　立夏的心往下一坠，六妹的婚事既然定了，那自己也会很快被打发出去了，毕竟哪有做姐姐的待字闺中，妹妹先嫁的道理。立冬看着立夏沉下来的面色，便有些高兴起来，自己马上就要嫁入豪门，而四姐的这双大脚注定了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会要她，她们的后半辈子注定截然不同，一个天一个地。浓浓的优越感蒸腾得立冬脸色发红。
　　她，奴仆成群，风光体面，注定过上花团锦簇的一生。
　　她，清贫困苦，操劳生计，注定过着捉襟见肘，被丈夫时不时喝骂的一生。
　　哎，四姐婚后日子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她倒也不介意漏个歪瓜裂枣的给她，毕竟姐妹一场。而她，陈立冬一定会过得比陈立夏好千倍百倍，到时候再相见，两姐妹外貌看上去恐怕得差着辈儿。立冬越想越感到一阵阵轻飘飘的喜悦，身子骨都似乎轻了几分。
　　可立冬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到了一个噩耗，四姐竟要与她一同嫁进徐府，她立即踩着小脚飞扑进太太怀里哭闹着，“娘，四姐她一双大脚，怎配与我一道嫁入徐府？我还不得被笑话死啊？她一个妾身子，又没裹脚，有什么资格和我这个嫡女做妯娌呢？”
　　太太笑出了声道：“一同嫁才好哇，有她这双大脚在，你便啥也不做，也比她强了。你到徐家真看上了她的人品呀？你知道她嫁的是哪一个吗？她嫁的是徐家庶子，徐夫人心眼多着呢，她这是故意不给那庶子做脸，像他们这种人家庶子成年后能分到十分之一的家产，就算主枝厚道啦。何况这徐家二公子腿脚不便，是个瘸子，大脚配瘸子，岂不天生一对？”
　　立冬被太太这一开导，总算是顺了口气。
　　几天后，苏城来信，两位小姐的婚事便定在了正月初五财神生日那天，姐妹俩一同进门，太太极是高兴，平时攥的牢牢的银钱，这次破例请了女裁缝，一口气给她两人订了两件旗袍，两套衫裙，留着去徐家平日里穿。
　　晚间，二姨娘得了信，来到了后院闺房。叫喜福在外面守着，她看着女儿青涩的脸，几次欲言又止。
　　“娘，你是不是有事？”立夏好奇地问。
　　二姨娘垂眸默认，过了会儿，她叹了口气，抱住女儿，道：“太太和老爷作主，已把你许配给了徐家庶子徐品如当续弦。”立夏一听慌了神，心跳的越来越快，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谈过一次恋爱，这连面都没见着，直接变夫妻了，要不要这么刺激？
　　“这婚事虽然是徐家主动提的，但怎么算都是咱们高攀了，只听说那徐二公子腿脚不便，前头那个还留了一子，你这一去，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只盼你万事忍让，忍不住也要忍。”
　　立夏瞪圆了一双杏眼，暗道不妙，一去就做后妈，给个新手村练级的机会啊。
　　初五那日，锣鼓声喧天，两顶花轿吹吹打打的抬出了陈府，太太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自己当娘的有多用心，女儿的脚裹的一个赛一个 ，才能都嫁进徐府享福。立夏坐在轿中偷偷掀开个帘脚打量四周，清晨清冷的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气，街边大量或矮或高或大或小的自建小屋，凌乱的排布着，门口堆放着许多生活垃圾。
　　出了江淮县，进入苏城，气象便不同了。忙忙碌碌的百姓和人力车从轿子边鱼贯而过。街边的店铺鳞次栉比，招牌上有些甚至出现了英文。街角倚靠着一些乞丐，身上裹着几缕破布，勉强用麻绳吊在腰间，神色麻木。也有穿着长袍马褂留着辫子的男人们坐在茶楼里抽着烟袋，喝着茶水。还有背着柳条筐来城里卖菜的农人。立夏看着这充满时代气息的场景，感觉自己终于有了融入民国的实感。
　　在这旧式思想与新式潮流激烈碰撞，风云变幻的时代，多体会，多见证，多经历，才不往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回流啊。
　　不久轿子抬进了徐府大门，两位新娘前后脚落地，众人目光一下聚焦在了两位新人的脚上，一声声惊叹声响起，
　　“看小脚喽”
　　“哇，那脚可真小，真俊呀。”
　　立冬听着这夸赞声，走路愈发留心，只露个脚尖，急得周围人弯腰歪脖斜眼，谁也瞧不清楚。
　　等立夏进门时，惊叹声又响起，
　　“快瞧大脚，天呐，不会是天足吧？”
　　立夏头上盖着遮羞布，一晃一晃的遮挡着视线，她坦荡的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赖皮的想着，姐这大脚，气候已成，便是再来一百个王婆子也是回天无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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