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

　　雪花纷纷扬扬，一直到过了中午都不见停。刘叔冒着风雪又来到了周家，凝重地对周山道:“我在家实在是待不住了，这雪下得我心慌。按理说第一场雪不应该这样大的，再下下去今冬只怕要闹白灾了！”

　　白灾就是雪灾。周山听了刘叔的话，也有些心慌，“不能吧？这两年雨水这样少，还能有白灾？说不定就是第一场雪大些……”

　　刘叔叹道:“但愿吧！也不知道乡邻们都走到了哪里……”

　　一时满室寂静。是啊，都逃到了哪里？可还活着？

　　四奶奶想到了族长李忠明一家，他们家先是为着她与许多族人生了嫌隙，后来外出逃难的时候也想着要带着她一起的。虽说她婉拒了，但是总归念着这份情分。她也规劝他们不要往外走，但是族长的几个儿子执意要走，仿佛外面都是鱼米之乡一样。做老子的哪里拗得过儿子？只能由着年轻人做主了。

　　李秋儿想到了娘家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谁一起走的，只是有一天听四奶奶说那一家人都走了。她倒是也不牵挂别个，只是可怜夏儿，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

　　周山想到了北境的周杨。定安府都这样冷，北境又得是什么个光景？听说北境已经落了好几次雪了……

　　……

　　晚饭前，雪终于停了。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真是既怕雪下得少了干旱，又怕下多了闹白灾。庄稼人总归是苦的。

　　入睡前，周山和周松翻出了自己的大皮袄子、皮靴子和皮帽子，归置好弓箭，准备明天出去打猎。

　　李秋儿和四奶奶一起，给他们准备干粮。

　　周鱼带着弟弟妹妹在炕上玩耍。

　　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李秋儿此刻的感受却是下雪冷，化雪更冷。冷风吹得骨头生疼。

　　天刚亮，李秋儿就送周山和周松出了门。兄弟俩在外面把洞口堵好了才离开，生怕有野兽闯进来。虽说这季节熊瞎子已经冬眠了，老虎又大多昼伏夜出，但谨慎一些总归是好的。

　　既然起了，李秋儿索性又往灶膛里塞了几块木头绊子，好让炕能热乎点儿。如今住在深山里，柴禾倒是易得了。

　　四奶奶招呼李秋儿上炕，“快，再睡会儿吧，咱们又出不去，索性多睡会儿觉。”

　　李秋儿上了炕，挨着四奶奶躺下，小声道:“四奶奶，我有点儿睡不着。你说，他们这个天儿出去打猎，会不会很危险？能有收获吗？”

　　四奶奶摩挲着她的头发，安慰道:“都说雪后宜行猎，想来自有道理。山子他们都是老猎手了，往年冬日里也是常进山的，何况到了如今这光景。做什么都是有危险的，这几年年景不好，种地的饿死了多少？那些逃难出去的，谁又知道怎么样了？”

　　李秋儿便沉默了。

　　四奶奶又道:“他们不出去的话，咱们这点儿粮食也撑不过这个冬天。”

　　山洞里昏昏暗暗的，李秋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索性天擦黑的时候，周家兄弟便回来了，而且收获颇丰。

　　兄弟俩猎到了一只狍子，一只獾子，两只野鸡，四只野兔和一只狐狸。

　　两个人脸被风吹得通红，嘴唇干裂，一笑还有血珠沁出来。

　　猎物丢在地上，李秋儿赶紧给兄弟俩递热水，让他们上炕暖一暖。

　　周山道:“没那么冷，跑动起来也没觉得多冷，只是脸被吹得狼狈些。”

　　周松也道:“嫂子，我们得在地上活动活动，一冷一热的，只怕要长冻疮的。”

　　李秋儿也是关心则乱，心疼他们俩。

　　四奶奶见了獾子稀奇道:“这东西昼伏夜出的，难为你们大白天的能猎到。要是在好年景定能卖个好价钱！”

　　周松道:“雪下得厚实，怕是饿急了出来觅食的，也是赶巧了。獾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如今也也没处卖去，回头让嫂子炖了给大家补补，獾子肉最补了！”

　　周鱼和周楠看着地上的猎物也十分激动，连带着周雪和周桐也跟着兴奋。为了忙活搬家进山的事情，周家兄弟已经有日子没什么收获了。

　　周山见家人们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笑着说道:“还有一头野猪呢，放在陈哥那里了，他家近些，地方也宽敞，等明日收拾好了咱们三家分了！”

　　一家人听了更高兴了。虽说野猪肉柴，腥臊味也重些，可如今也是救命的东西，没谁会嫌弃，只盼着野猪壮实些，肉多些。

　　兄弟俩缓了一会儿，暖和些了以后脱掉了身上的皮衣，坐着慢悠悠地剥着皮子，生怕毁坏了。

　　猎户人家，多少都有些处理皮子的技巧。周山也跟着父亲学了一手熟制皮子的好手艺。只是如今这温度，并不适合熟皮子，只能先简单清理一下，晾干后存起来。

　　李秋儿一边帮忙刮着皮子上的油脂肉屑，一边对周山道:“这天实在太冷了，我都不敢让小弟下炕，回头请四奶奶用以前熟好的皮子给小弟跟小妹做件大袄子吧！”

　　周山道:“你拿主意就好，这两年都少有皮货商人过来收货，皮子存了不少，你们一人做一件也尽够了！”

　　“看看再说吧，先给小弟小妹做一件，还是尽量留一些吧，备不住有什么用场。”

　　周楠在旁边看着猎物直咽口水，实在是肚子里空荡，半大小子，正是吃的多干的少的年纪，胃就像个无底洞，时时都感觉饿。

　　周山看了心里一酸，四弟排在中间，非长非幼的，又是个男娃，许多时候都顾不上他。

　　周山忍不住对李秋儿说:“要么今天晚上就炖上吧？让大家都吃顿饱饭？”

　　李秋儿见周楠眼睛都亮了，笑了一下，道:“那吃饭恐怕得晚了，你跟三弟冰天雪地里跑了一天，顶得住么？”

　　“不碍事的，我们中午吃了窝头，往年住在山里的时候也有，算不得什么的。”

　　李秋儿应了，拎着处理好的獾子去炖。周鱼跟过去烧火。

　　周楠也忍不住跟了过去。

　　獾子肉李秋儿还是第一次做，只能洗净焯水，然后扔些野花椒，上锅炖煮。也没有别的调料，连盐都得少加，战乱一起，如今盐价贵得很呢。

　　炖了许久，香味四溢，一家人都忍不住开始盯着锅看，李秋儿终于宣布肉炖好了。

　　她先把瓦罐里熬的粥分给双胞胎，一人也就大半碗，是专门给他们俩做的。其他人直接吃肉，也好省些粮食。

　　炖好的獾子肉味道鲜美，口感肥嫩，只稍稍有点咸味，一家人都直呼好吃。双胞胎看了眼馋，但是李秋儿嘱咐他们喝完粥才能吃肉，两个人喝粥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可是他们人小，胃也小，喝完粥再吃两块肉也就饱了。

　　四奶奶在饮食上也一向克制，怕吃多了肉不好克化，吃了个半饱也就撂了筷子。

　　李秋儿吃得也不多，因为之前长期吃不到饱饭，李秋儿感觉自己的胃都饿小了。

　　周山、周松、周鱼和周楠兄妹几个，把獾子肉吃得干干净的。连骨头带肉，怕是得有二十多斤的獾子，周家人一顿就给解决了，周松和周楠吃得一脸餍足。
　　李秋儿心道：冬猎倒是开了个好头，只盼着往后的日子也能顺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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