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莫莉，你拥有我的灵魂。”就是这样一句类似誓言的话，让莫莉踏上了漫漫旅途。
　　此刻，她坐在摇晃的火车上，惊恐的看着车厢里行色各异的乘客的脸。他们大口的吸烟，讲粗俗的笑话。她闭上眼睛，想努力赶走令人窒息的烟味与声音。于是她开始回忆他写给她的信，那些夹杂着世界各地气息的信件，回忆那令人心动的话语，那些信就放在莫莉贴身的书包里随着火车一起晃动。是那些七年来从未间断的信让莫莉下定决心去找他。在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中，他写道：“亲爱的莫莉，我现在到达西宁，这里有纯净的空气，空气里有新鲜的青草香味。我多么希望你能来。能来和我一起欣赏，一起呼吸。”她仿佛真的置身草原，身边是他温柔的笑脸。
　　一阵剧烈的摇晃使她从遐想中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还在火车上。她开始想念母亲慈爱的目光和父亲温暖的微笑。他们曾深深劝阻这个要离家远去的姑娘。
　　母亲哭泣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莫莉，你为什么要这样执迷不悟呢？”
　　“妈妈，我在等他。我已经等了他7年。杨程说他在西宁，要我去西宁找他。妈妈，这是他第一次要我去找他。我想，我们会结婚。在草原上，举行盛大的婚礼。我穿着白色的婚纱，在蓝天下接受众人的祝福。”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姑娘，拉着她的母亲兜圈：“妈妈，你是知道的。杨程他爱我，我也爱他。这不是很好吗？请你们祝福我吧，爸爸妈妈。”
　　母亲仍在哭泣：“孩子，你太不了解他。他是个漂泊的人，他停不下来的。”
　　“不，妈妈。我要去西宁。杨程他会在那里等我。我要去找他。”执拗的莫莉坚定的说。
　　父亲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既然你决定了。我们会支持你的。不管结果是怎么样的。”
　　“爸爸，你太好了。谢谢你的支持。你没有看错的。”莫莉非常开心。
　　临走前，她按照杨程信封上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抵达的日子。

　　经过一路的颠簸，终于到达西宁。莫莉站在站台上，看着碧蓝的天空，幻想着与杨程重逢的喜悦和激动。但站台上并没有杨程的身影。或许他太忙了。莫莉心想。她拖着沉重的行李，随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第二天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那家他曾住的旅店。
　　“是的。杨程曾在这里住了三个晚上。但是七天前他已经退房离开了。我们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是个很爱自由的人。呃，是停不下来的人。”莫莉身体一软，心里的惶恐被人证实，而且她看到自己的白色的信封正无辜的在无人认领处孤独的杵着。她坐在大厅里哭了起来。
　　一个男人递来纸巾，问她遇到了什么麻烦。她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他想了一会说，他似乎还没有去过阳朔。或许你可以在那里找到他的。我在阳朔有一间酒吧。你若想去阳朔，可以去找我。
　　阳朔？莫莉不敢相信，又是一个遥远的地方。也许杨程没有去过。但她怎么能相信一个陌生男人的话呢？
　　“这是我的身份证。这里的很多客人都认识我，并且为我证明。你如果在阳朔遇到杨程，你可以实现你的心愿，也算你7年的等待有了结果。如果遇不到他，阳朔是个美丽的地方，我相信你会不虚此行的。”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比她高很多，有着一张很真诚的脸和温暖的眼神。
　　“好吧。”她轻声说，她的心底燃起希望，“不过我想先在西宁住段时间。”
　　在西宁的那段日子里，她经常在广场上坐着。看人来人往，看那些风尘仆仆的旅人，想他们为什么会停不下来。也经历了一场别人的婚礼。新婚夫妇是从内地来西宁旅游结婚的。他们在广场补拍婚纱照，看新娘满脸幸福的依偎在新郎旁边，莫莉忽然想到自己以前也是幻想着这样的场景的。可是她忽然感觉这样的场景很遥远。杨程至今不知道去了哪儿。

　　杨程，杨程，你到底在哪里？
　　抵达阳朔后，她暂时在那个叫刘昕的男人的酒吧里打工。白天在各处寻找，她幻想杨程会在角落里注视着她，会突然从拐角跳出来，给莫莉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高跟鞋敲打在青石板上很是清脆。刘昕说，“我想你也许并不是真正的想找杨程。你只是在寻找你自己。哪里有穿高跟鞋出去找人的，这样会很累。”莫莉低头看自己的高跟鞋，贝壳般的脚趾正无辜的展示它们的疲惫。他端来一盆水，“来，泡泡脚吧。里面滴了柠檬精油，你很喜欢柠檬味道不是么。”
　　莫莉看定眼前这个男人，他正用手试水温。他是她的老板，可他并不限制她的时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莫莉忍不住问道。“一个人确实不好过。我也尝试过这样的经历。最后发现其实我在寻找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我自己。我想我是把自己丢失了。不过，”他站起来微笑，“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相信我。”
　　他的话语恰到好处的给她温暖和安慰，虽然他对莫莉来说还是那么陌生。
　　莫莉开始跟刘昕学习煮咖啡。虽然刘昕开的酒吧，但他最拿手的是煮咖啡。比如，摩卡可可咖啡：先深炒咖啡豆，再用手磨机磨碎咖啡豆，磨到最细，用电咖啡壶的小火细细的煮。咖啡杯中先放砂糖，倒入热咖啡，再加入巧克力和牛奶拌匀，最后在表面加上鲜奶油，再在鲜奶油上加上薄薄的巧克力碎片。
　　莫莉惊叹煮一杯咖啡也要如此烦琐，刘昕耐心的告诉她，品咖啡就像品人生。开始时候，总是苦的。到细致处才能品出别样滋味，是甘是涩就看自己如何经营。快乐也是一生，苦痛也是一生。心绪悬于自己的一念之间。
　　几个月过去了，莫莉停止寻找，即使出去，也是换上轻便的运动鞋跟刘昕采购材料或者刘昕带她去周边的乡村采风。她开始觉得日子是过出来的，而不是寻找出来的。
　　她坐在酒吧门口，慵懒的晒太阳。刘昕在她身后优雅的喝她煮的维也纳咖啡，在煮好的综合咖啡上，挤上鲜奶油。
　　“我想我是爱上这儿了。这里的慵懒闲散，会让人忘记时间。”莫莉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希望停驻到这里。当然并不是为了杨程。她现在有时候会想不到杨程。
　　“你是找回自己了。真是恭喜。我和你的看法是一致的。这里是疗伤的最佳地点。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忙碌和快节奏，可以回归心灵的宁静。”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咖啡，“8年前我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很美丽，我非常爱她。但最后她离开了。4年前我来到这里，开始另一种生活。”他讲的很平淡，但莫莉懂得话语中包含的痛楚与回忆。
　　“前几年我也一直在痛苦中找寻。不断做其他事情，试图让自己忘记什么。但城市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每到一处，总会有痛楚的回忆。”
　　“那她为什么会离开？”
　　“两个人追求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伸了个懒腰，“你煮的咖啡味道不错。进步很大哦。”
　　莫莉笑出声来，她忽然想到杨程，也许他是个天性热爱自由，渴望旅行的人。而莫莉只想守侯一份属于自己的小幸福，白头偕老。也许，她所追求的只是一个儿时的梦想。梦想里有杨程的微笑。但杨程，已经像一个幻影存在，藏身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莫莉把一叠钱放在刘昕面前，刘昕挑眉：“出了什么事？”
　　“我想把酒吧装修一下，换一种风格，现在的风格太硬朗了，我不喜欢。算我入股。”
　　“要长住下来？喜欢上这个地方？”
　　“如你所想。”
　　酒吧装修好后，莫莉和刘昕庆祝，一起共进晚餐。
　　“莫莉，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他忽然打破沉静，“初见你时，你在哭，似乎很弱小，但其实，你固执，乐观，好奇而且内心坚强。”他自顾自地说，并不看向莫莉。刘昕是个沉默的男人，他也许经历的太多，所以对很多事情都放在心里。莫莉忽然意识到，刘昕喜欢她。
　　“但，我不想再触碰爱情。我已经害怕受伤了。如你所知，爱情是一场捉弄人的游戏。”
　　莫莉轻轻摇晃酒杯中的红色液体：“我们已经成人，并不用再做游戏。两个受伤的人或许可以在一起依靠取暖。”
　　他们彼此微笑。

　　七夕，他们结婚，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刘昕陪莫莉回了一次家，告诉父母，父母很满意女婿的温和与稳重。
　　母亲在她临走的时候，给了她几封信，是杨程在莫莉走后寄来的。里面并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忽然离开。只是依然兴奋的给莫莉讲述他的见闻。莫莉轻轻的笑，把信还给母亲。让她代为保存。杨程在她心里。
　　“生活与我离开家时想的完全不同。”莫莉想，“我没找到杨程，但我遇见了刘昕，他是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但是杨程在我心里。我并不用为此内疚。刘昕心里也有另外一个人。我们是成人，知道什么叫做理智。”
　　他们去了西宁，这是他们认识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拍了婚纱照，莫莉拍照的时候，抬头看西宁的天空，很蓝。满足了莫莉的梦想。
　　莫莉站在自己设计的咖啡吧台里，看流光四溢的玻璃装饰在灯光下折射柔和的光线，心里无比满意。这个吧台有个名字，叫故事。每个前来吧台的人，都会向莫莉讲述自己的一个故事，最后在彩笺写下自己的话，投放在故事筐中，每个人带来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气息。而莫莉会根据他们的故事为他们调制不同的咖啡。一个被城市的快节奏束缚的男人失望的来到这里。讲述自己的压力和困难。莫莉好心的为他调制了玛莎克兰咖啡，将热咖啡，砂糖，和红葡萄酒一起放在锅内加热，倒入咖啡杯中后，放一片柠檬片与肉桂棒，喝的时候以肉桂棒代替汤匙搅拌。一个在三角恋爱里纠缠到受伤的女人哭泣着来到这里，莫莉给了她一个安慰的拥抱，为她煮了杯温和的法式牛奶咖啡，二分之一的热牛奶，兑上二分之一的纯咖啡，让温柔的牛奶大大减轻咖啡因的杀伤力。莫莉希望自己的咖啡可以为他们提神或让他们舒缓压力或为他们指点一条明路。莫莉知道他们都在寻找，寻找自己失落的东西。他们还都在自己漫长的旅途中，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终点。莫莉并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自己的终点，她心里最深的角落里还住着一个叫杨程的男人。她有时候会想如果杨程忽然间站到她面前，她还会不会跟他走。深爱一个人，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的。故事筐里的彩笺慢慢溢出来，莫莉就把它们折成千纸鹤，挂在吧台前。刘昕走过来，写下一句话，投进故事筐中。莫莉展开来看，我希望我有一个和妻子一样可爱美丽的宝宝。莫莉为他煮了杯又香又醇的曼特宁，不加糖，只加了少许奶精。刘昕看着她，不好意思的笑。
　　莫莉坐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阳光。她的肚中有一个可爱的小生命在跳动。刘昕在莫莉身边，轻打拍子哼着儿歌。莫莉看到刘昕眼中浓浓的爱意。这个沉默而害羞的男人。莫莉转身给了刘昕一个大大的拥抱，附在他耳边说，我爱你。
　　几年过去了。刘昕为宝宝买玩具，离开家。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来到酒吧。
　　“请来杯咖啡，我需要提神。谢谢！”他在吧台边欣赏晶莹的玻璃装饰，“这串千纸鹤很有趣。”
　　莫莉开始调制“崇尚自由”，是爱尔兰咖啡，这是莫莉的招牌咖啡。当初她学习调制咖啡的时候，希望咖啡杨程可以品尝到。因为这杯咖啡太符合杨程的性格。她把糖和一盎司爱尔兰威士忌放入咖啡杯中，倒入热咖啡使糖融化，然后再在咖啡上加入鲜奶油。她抬头递给他的时候，发现，发现……他像杨程。
　　莫莉眼前一亮，是的，他是杨程，杨程。她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他没有太大变化：穿一件宽大的滑雪衫，头发蓬乱，眼睛明亮。他显然没有认出莫莉来。
　　他兴致勃勃的跟莫莉讲他的旅途。
　　“你从哪儿来？”
　　“西藏。那里有世界上最碧蓝的天空和纯净的空气。”
　　“那你之前到过哪儿呢？”
　　“世界各地。我喜欢哪儿，风就会吹我到哪儿。”
　　“你的家人，朋友，爱人怎么办？他们会想你，会担心你的。”莫莉的声音在发抖。
　　“哦。他们都非常了解我。我有一个爱人，我很爱她。她拥有着我的灵魂。她懂得我所有的一切。你难道不觉得心灵上的契合会比形体更让人留恋么？
　　她忽然明白，他其实早已忘记了她。刘昕说的对，对某些男人来说，旅途就是一切。自由和心灵的皈依会为他们指明道路。
　　莫莉的旅途也很漫长，但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终于找到了终点。如果没有杨程，她永远也遇不到刘昕。
　　“你的崇尚自由味道非常棒，我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谢谢。再见。”
　　“再见。”莫莉在心里补充，也许是再也不见吧。

　　刘昕把外套搭在衣架上，看到故事筐旁边竖着一张折着的纸。
　　他打开，上面写着：
　　亲爱的：
　　谢谢你。我已找到了我最终的旅途。
　　莫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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