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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立艺立德
余逢吉不由得想起了小的时候,父亲余天水说过的一些话。
‘丧礼不单单是脸面,还是一种让逝者走得安心,让家属宽慰的告别仪式。’
‘用丧礼来表示对逝者的尊敬,这也是逝者和人世间的最后一次联系,在丧礼上亲戚朋友会正式而又直接的回忆逝者的一生,感念其所为,以这种方式再悼念一次,表达自己心中的爱与敬。’(1)
余天水的文化水平并不高,但是他跟着他的父亲也就是余逢吉的祖父在那年代见得太多太多悲欢离合。
外婆也说过立艺先立德。
所以葬师作为这最后一场联系的把关人,一定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好,秉持严肃的态度,绝对不可以有任何偏颇。
前世余逢吉一直做得很好,这辈子他也要做得很好。
牛伯平静的目光里带着悲悯,扫视过整个院子,院子里的那棵树上的秋千还在,主人家卧房的窗户正对着,也许当他拉开窗就能想起很多年前,他的儿子在这秋千上活泼的荡着的样子。
葬师迈入远门第一件事情首先要保护自己,不和逝者冲煞。
逝者逝去当天是癸丑日,应坐西方,正好在院子一角,所以他们这行人的位置被安排在西方。
念过八卦护身咒,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叫做向农的又给他们添了茶水,看着余逢吉,他目光好奇,“你年纪那么轻也来做葬师了?”
“会点,很有兴趣,就来了。”余逢吉简单说了两句。
牛伯喝了一口茶水,“有点天分,以后他就接我的班了,现在带着他到十里八乡跑一跑。”
这么一说,也就不同寻常了,接班人!
向农的神色一变,也带上几分尊敬起来,“明天想求你们二位点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牛伯眼珠一转,静静的看着他,“什么事?”
“我听说你们在对付那种事上也行,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家,晚上……有点怪东西。”向农双手合十,神情恳切,但应该不是十分危急到的那种,要不然现在他应该煞气、死气缠身,或者印堂发黑。
“无论成不成,都有报酬。”他又补充道。
牛伯沉思片刻,最后拍板,“明天去看看再说,我们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
向农顿时喜笑颜开,“好说好说。”
逝者没有子女后代,操持丧事的就是几个血缘关系还算近的侄子,向农就是其中一个。
这些侄子以前都得到过逝者的帮助,还有一些就是逝者的学生,所以对于逝者的身后事尽心尽力。
几个人也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都把逝者当自己家父亲一样擦洗身体,换寿衣等,牛伯怎么指挥他们就怎么做。
帮忙还有学校里的一个女老师,叫做向晴,她本来也是落龙圩的,也是逝者的学生之一,童年的时候她就觉得向盼学是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后面学业有成,自己决定扎根大山,回来这里当老师。
现在她脸上哀戚和平静交织,也是不是不悲伤,但更多的悲伤已经被咽进了喉咙里,平日里那位那总是佝偻着身影的长者最后还是要奔向新的旅途。
每天天不亮他就已经到达了学校,每一张桌子他都用心的擦拭过,还有黑板,教室里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他站在学校门口,每天迎接着学生到来,又在傍晚的时候送走他们。
学生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只有他和操场上的红旗始终如一。
现在只剩下红旗了。
向晴见过他动情的抚摸着学校的每一处角落,每当学校有好心人捐助而增加教学用具,他总是会端详那些东西,好像这些东西能够缩短他和时间的鸿沟,让很多年前没有成功出到大山外面的孩子也能看到时代的变迁。
他脸上总是没有太多笑容,心肠确是柔软,跋山涉水去劝那些孩子回来上学,有几回向晴都气馁了。
‘老师,那家都说让孩子在家帮农忙,不去读书了,去了几次,这次又被赶出来了。’
向盼学吸着自己卷的旱烟,阳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发光,‘现在是21世纪,这么小的娃娃不读书,还能去干什么?’
向晴很难说的清楚那天自己心里的五味杂陈,只觉得风沙太大了,迷了眼睛,心口是胀闷的,如果她没有继续读书,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是不是就嫁人结婚生子了?
她在外乡的表妹早早的就结婚生子了,后面难产而亡,可明明她还那么小的年纪,还没完全认识到自己可以过多么精彩的日子……
向晴看着灵床上躺着的老人,头发被梳得整齐,眉头不再是皱着的,那天沐浴着夕阳的他终于渐渐走远,老师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久一点时间了。
因为他们夫妻都过世了,供桌上摆的都是双份的,倒头饭上还要插三根缠上棉花的筷子。
“这香火碗里的香火不能断。”余逢吉嘱咐道。
“我知道了,会看着的。”向晴看到是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微微点点头,愣了一下,最后还是张口,“灵棚两边的对联……是你写的吗?”
化金身奔佛国佛光普照,
脱凡胎离凡尘魂归四方。
写满了人世间最美好的祝愿,那是生者对逝者的恳切希望。
余逢吉回头,她眼眶里有了泪水。
“是我写的。”
“没什么事,只是觉得写得很好。”她低了低头,一卷卷纸已经放到她面前,她接过,“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余逢吉想起了上回的倒头饭,决定还是强调一下,“……倒头饭不要被弄倒,”院子里的黄狗到处溜达,想找点骨头吃,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猫狗靠近这里,要不然容易被串开七窍,然后诈尸。”
向晴听到了不免错愕,“诈尸?”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点不敢相信,“真会诈尸?”
“说不准。”向农从外面走回来,他们砍了很多竹子回来搭灵堂,挂灵幡,“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我们这落龙圩里不少这样的事情,请牛伯他们,也是因为放心。”
这么说着,向晴还是不太相信,这些东西和她这么多年来的认知相悖。
余逢吉本来还想继续听下去的。
向农却没有再继续解释。
夜色如水,山里能够很清楚的看见天上的星星,今天的星星也在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幽深的林子里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
阿大傻乎乎的盯着那只自己用一次性杯子捉到的萤火虫,对于他来说,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个小东西更能引起他的注意的了。
余逢吉有些出奇,往外面一望,哪里有这些小东西存在的痕迹。
“阿大,你去哪里捉到的?”
“去前面林子里,那里还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水潭子!”阿大笑眯眯的,“吉吉哥,你要去吗?我带你去!”
他拍拍胸脯,自告奋勇。
现在还没到吉时,大家都在休息,余逢吉被阿大拉着,哧溜一下子钻出去。
正擦拭着唢呐的王大爷眼睛只是瞥了瞥他们,笑了笑没说话了。
这山里入夜之后就很阴凉,之前他们说过晚上可能会有山上的野兽下来,所以他们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没什么人坐在外面乘凉。
他们七拐八拐的,越走房子就越少,而树木变得越来越多,果然吹过来的风带着水汽,簌簌响着的树林里飘着光点,成群的萤火虫浮动着,就像是黑夜里的小精灵。
天上挂着星星,而这里也挂着星星。
余逢吉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这里有个水潭了,因为这里已经是村子的另一边,从他们进到村子的山路极目远眺,是看不到这里的。
而这个水潭有点不对劲。
他想要靠近一点,可是能走的路都被人用竹子做的篱笆给围住了,上面还有警示牌“此处水深,请勿游泳戏水!”
也许这里真的是一个深潭了吧,他站在外面仔细打量片刻,那水面上明明没有什么异常,直觉却在提醒他这里有什么。
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着星子,徐徐吹过来的晚风……这一切再正常不过,也许真的是他看错了?
他回头,阿大还在林子里追逐着那些萤火虫,萤火虫忽然间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群哗啦啦的都往同一个方向飞过去。
阿大见状也跟了过去。
“阿大?”余逢吉怕林子里有什么危险,直接追了上去。
阿大跟着萤火虫越跑越远,萤火虫已经穿越了前面的篱笆,阿大直接就翻了过去,可是那些萤火虫一下子四散而去,飞到水潭四周的树林离去了。
“它们飞飞了~”阿大有些沮丧的对着追过来的余逢吉这么说。
“差点以为你要跑进水里。”余逢吉刚才都差点追不住莽撞的阿大,还以为他要跑到水里去,吓了一跳。
“吉吉哥,我听到什么东西在哭。”阿大本来被余逢吉叫住了,现在还想往里面走,走到更里面一点的地方,听听是谁在哭。
“什么?”余逢吉拉住了他。
“真的有人在哭诶!”他有些兴奋的说,“吉吉哥,闭上眼睛听!”
阿大盖住他的眼睛,余逢吉想了想,也许自己刚才的直觉是对的?
他闭上眼睛,侧耳聆听,一道细微的哭声传进他的耳朵,像是什么东西在嘶叫长鸣着,但凡听到这声音的人,无不从心里感觉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
好像被抛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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