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未晚

　　年间的活动不过就那几样，走亲戚，吃酒席，领红包。杨知涵和家里人走得近的，也就杨斌那边的两个表姐。大姐已经计划在成都工作，二姐正在念大二，每次年间便和她们聚在一起逛街看电影吃冰淇淋。
　　两个姐姐是从小到大对他很好，从不让他自己掏钱买东西。搞得杨知涵三番五次的不好意思，想着以后挣了钱倒是得给姐姐们多买几个包。
　　于是乎，这年便在吃喝玩乐补作业间过完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杨知涵差点又忘记了谁是谁。给张钟选了一件电动牙刷当生日礼物，去文科班的时候杨知涵有点尴尬地叫住一个人，想让他把张钟叫出来。
　　杨知涵看着张钟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恨不得直接把他揪出来，自己一人拿个礼品袋站在别人教室门口多别扭啊！又想到自己生日时张钟那大咧咧的模样，觉得人和人真的是有差异的。
　　等到张钟出来，杨知涵草草地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要走，张钟一把拉住他：“对了，天气暖和起来了，我们接着跑步吧。”
　　张钟指的是以前他两刚分班那时，没时间聊天便约定夜跑，想着锻炼身体也好。但后来杨知涵总说天冷了自己跑不动，这事便搁浅了。杨知涵答应了，便急匆匆地往教室赶。
　　课间的时候，杨知涵又盯着别人的后脑勺发呆，突然一旁的许安把一只耳机塞入了杨知涵的耳朵。杨知涵回过头，发现许安不知什么时候也带上了MP3，便好奇地凑近去看：“你不是有手机吗，怎么还用MP3啊？”
　　许安不作表情：“觉得MP3方便点呗，给你听听我喜欢的歌。”
　　杨知涵低下头，想评鉴一下许安的欣赏水平，耳机里却传来有点甜腻过头的女声。杨知涵又忍耐了一下，结果半首歌下来都没有什么值得让他驻足的声调。
　　杨知涵扭过头，正想批评批评，却见许安是一脸沉醉：“怎样，好听吧。”
　　杨知涵懒得敷衍他：“你说呢？”
　　“没事，我下了你要听的歌。”许安又去按切歌键，杨知涵心里嘀咕你知道我听什么歌嘛，结果耳机里缓缓传出的前奏，的确是他听的歌。
　　是元旦时杨知涵弹奏的曲调《大鱼》，杨知涵很喜欢大鱼海棠的电影，觉得这曲子怎么听都听不够，抒情里藏着悲哀，大概深情的人总是错足。
　　“看海天一色，听风起云落，执子手，吹散苍茫茫烟波.......”
　　杨知涵看着许安乐呵呵地笑，思考这人到底是没点左脑神经。
　　这周末的时候，杨知涵拿到手机，悄悄往MP3里下了一本小说。
　　事情还得回溯到几天前。
　　当时宋诗理当着他的面拆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本蓝色封面的小说，杨知涵很感兴趣地问宋诗理这是什么书。因为之前宋诗理也借过他书，杨知涵自认为读了不少类型的书，但读到《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时，还是很惊讶怎样的作者才能写出这样的小说，能把一把刀扎在人的心口上。而杨知涵认为一个人读的书能很好反应他本人的自性，从此便认定宋诗理是个心有造诣的思考者。
　　而这位思考者现在却拿着一本新书遮遮掩掩，百般忌讳。杨知涵即是烦躁也是更加好奇，对着宋诗理死缠烂打，逼她招供。
　　最后宋诗理实在受不了了，一把甩开杨知涵：“哎呀，你烦不烦，这是讲同的。”
　　杨知涵继续刨根问底：“同？什么同？”
　　宋诗理有点抓狂，和一个男生说这着实有些尴尬：“同性恋的同！懂了吧！”
　　杨知涵有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其实吧他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不是大男子主义的不二臣，但也没发觉自己对龙阳断袖的包容度如此之高，只想着宋诗理大概是不会借自己书看了，便合计着回家自己下一本看。
　　杨知涵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一看，便看出了大问题。
　　许安是在第三天发现杨知涵不对劲的，这人早上每天都顶着一双熊猫眼来上课，偶尔叫他都没反应，就黯然神伤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许安默默地想，这次不会是真的被谁甩了吧，便故意靠在杨知涵身上，无不做作地叫道：“涵涵，你怎么了嘛。”
　　杨知涵总算是被刺激到了，皱着眉头想把许安推开：“干嘛这样叫我。”
　　许安没让杨知涵推动，反而靠的更近，似笑非笑地望进杨知涵的眼睛。
　　杨知涵被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直勾勾地看着，想闪躲，又怕眸中失神，被对方给占了去。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只是熬夜看小说，没什么问题。
　　许安看他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便舒了心，扯着杨知涵的耳朵低低地喃：“少看点言情小说，你看看你痴傻得像是失了魂。”
　　杨知涵看着许安一幅“我都懂”的模样，却是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许安却道是被猜中了，又故作伤感地说：“你这样都不怎么理我，我真的好伤心啊。”
　　杨知涵心里叹了口气，晚上和张钟夜跑的时候，便试着提了一点同性恋的话题，张钟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杨知涵还正奇怪，张钟却耸耸肩：“这有什么，我原来的同桌就是啊。”
　　杨知涵满肚子的腹稿被张钟一句话粉碎掉，巴着张钟让他讲清楚，张钟却是闭口不言了。杨知涵也后知后觉自己有点冒犯，便开始疯狂吐槽自己看了小说的后遗症，觉得主角太惨，疑惑他们的爱情为何脆弱又坚决。不舍那青春时节绽放过的一丛又一丛的茉莉花，说道激动时，又伸手抹眼泪。
　　张钟看着他这走不出书中的惆怅模样，也不知作何安慰，就带着杨知涵跑了一圈又一圈。事实证明多巴胺的分泌是有效的，杨知涵跑到最后累的精疲力尽，跟张钟打了个招呼便掉头回宿舍了。
　　杨知涵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后半夜的时候却是忽然惊醒。他又想起了书中的情节觉得难过，想起红楼的判词“都道是花中夭桃盛，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堐过！”
　　快清明的时候，学校组织的在食堂做菜的实践活动终于轮到了他们班。说好听点是实践，实际上也就是找个厨师保姆式教学地教这群小东西做饭，让他们放松放松神经，然后再收几篇好听的感想对外宣传。让学校和学生双双收益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按要求实践是要分几组进行的，邓飞正热烈地向杨知涵发出邀请：“你和我们一组吧，宋诗理也在呢。”
　　杨知涵正要答应，却被一旁的许安抓住手腕：“不行，你得和我一组。”
　　杨知涵扬扬眉想问为什么，想的是那我们四个一起不就好了，结果硬是被许安一声不吭地拖着走了。杨知涵看着邓飞渐渐远去的黑着的一张脸，想不通许安又是搭错了哪根神经。直到周围有男生不怀好意地盯着杨知涵笑：“怎么，还要你安哥哥带着走啊？”
　　杨知涵才想着，自己还被许安抓着手腕呢，便臊着脸去挣脱。许安倒是说放就放了：“以后少和邓飞玩，我老是觉得他烦，一天到晚就在后面学鸭子叫，说话也是贱兮兮的。”
　　许安指的是邓飞每次下课都喜欢做作的玩笑，班上很多人倒觉得有趣，经常聚在一起笑他像是要上钟接客。
　　杨知涵沉默了一会，没想去理会许安，便摊摊手：“快去做你的饭吧。”说完又想到之前许安做出来的那一锅“大餐”，没憋住笑意。抬头看见许安脸上也是隐隐的笑，干脆笑出声来，搞得远处看着他们的邓飞眼中更是怒火喷涌。
　　杨知涵站在距离锅一米远的地方看许安炒菜，刚刚有一个胖胖的大叔教他们调配好了作料，规定了火候要求等等。
　　杨知涵是一点都不想去碰铲子，也许是在此之前杨斌没管他，吴潇却从来没让他饿过肚子，总之杨知涵在理论前提基础下，从未想过要去长勺。
　　也不是想着什么迂腐的“君子远庖厨”，他就是单纯的懒，觉得自己负责吃就好了。便草草地打了点下手，作壁上观，看许安一个人瞎忙活。
　　一组的几个女生也这样，矜持地隔着距离，聚在杨知涵的旁边聊八卦：
　　“诶诶，听说许安昨天去三班门口等一个女生放学啊。”
　　“是真的，我昨晚亲眼看到的。”
　　“可是就他那直男样能找到女朋友嘛。”
　　“..........”
　　杨知涵有点恍惚，许安正在往餐盘里装菜。杨知涵本想上前帮忙，可一旁的女生倒是叽叽喳喳地快他一步拥上去了。直到上桌时，杨知涵才和许安面对面地坐下来。许安一直催促杨知涵尝尝他的手艺，杨知涵本来胃口不是很好，但思及这是许安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便缓缓用筷子挑着吃。
　　许安在旁边急躁地追问：“怎么，好吃吧，我觉得挺好吃的。”
　　杨知涵笑笑：“大叔都手把手教了，怎么还能出岔子吗？”
　　说完就继续一声不吭地把饭送进口中，宫保鸡丁的鸡肉很鲜滑，辣味也很呛口，周围传来同学们对许安的赞赏。杨知涵却总是觉得这味道不合口，觉得窗外的雨是雨，室内的灯光很是昏沉。今天的日子，应该不适合吃重口的食物。
　　忽然手上被许安一捏，杨知涵筷子直接掉到了桌上。
　　桌上像有年久失修的裂缝，许安递给他一双新筷子，又换成了十分亲昵的语气：“涵涵，你怎么吃得这么不情不愿的。”
　　说完脸又稍稍僵了一秒：“不好吃吗，我给你说不好吃你也得给我吃完杨知涵，一上午都不见你帮我打打下手。”
　　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稍稍又重了点，许安便故技重施，把头低下放柔声音：“怎么，你还嫌弃我伺候你啊？”
　　杨知涵看着许安自己面前唱独角戏，只能憋着不知哪来的情绪，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塞菜，许安的眉头就舒展了。
　　倘若吴潇看见杨知涵形似饿死鬼的模样，肯定会大吃一惊，毕竟自己儿子从小到大吃得就少。婆婆甚至一度怀疑吴潇不给杨知涵吃东西，所以杨知涵才一直那么瘦。
　　大抵很多人都会经历那么一段时间，不知所谓的愁绪源于何处，但也并非为赋新词强说的意味。青春是看不清却想要去看清，等到再过些日子，告别了雾里看花的恍然，才知道可能那本就不必去看清。因为思疾落定，世界也依然是世界。
　　杨知涵渐渐喜欢上了简媜，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抱着爱屋及鸟的心态去看她，后来便慢慢喜欢上了。没事的时候，他就在本子上摘抄她的语句，感叹文字真是奇妙，感叹生活也真是奇妙。
　　“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足够了。”杨知涵忽的向往起一个人的存在，在他年少的光阴里，他也想有人读懂他自己的词句，他也想有谁能和自己讨论月亮的盈缺，他也想有人能将秋水换色，把百炼钢化绕指柔。
　　可这么想的时候，他总是想起许安。想起许安偶尔靠着自己肩头听歌，想起许安给犯胃病的自己买过面包接过水，想起许安有事没事喜欢挑逗自己，想起冬天传出的旋律，想起更遥远时许安扣住过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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