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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楠
用徐大小姐的话来说,林清远大病初愈后接的第一个“客人”就是万分难缠万人憎恶的疯子冯子楠,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冯先生可不只是气势滂沱,那简直是卷起千堆雪,压死千万人。
冯先生原来是林清远实习时带教老师邵世友老头的长期客户,据说非常热衷于参与心理治疗,前后已经折腾过业界无数资深心理治疗师,弄得鸡飞狗跳还毫不避嫌,是恬不知耻的优秀当代代表。这位服装界的天才设计师,衣着光鲜,说唱俱佳,顶着闪亮亮的光环,含着房产大亨二世祖的金汤勺,生活对于他来说就是一场华丽的闹剧。他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爱好,每次进行心理咨询前都要提前给对方和自己配备一套专门的衣服,以此来娱乐自己。
那一天,冯子楠穿着大襟右衽交领的黑色汉服到时,林清远正着素白深衣跪坐在席子上帮邵老头沏茶,洗落冲刮倒点,有条不紊。他的带教老师邵世友听说祖上很有些基业,办公室装饰得古色古香,爱学古人席地而坐,平生嗜爱品茶,挑弟子时也爱捡些有灵性的来教,有灵性的重要指标之一就是要会泡茶,泡好茶。
屋内光线淡雅,茶香淡淡,低低的水滴声有节奏地响起。冯子楠眼睛在那身妥帖的白衣上转了几眼,心里明白了几分。他很配合地挑起一小杯,坐在地上一边旋转着玩,眼睛却不时往旁边瞟,活脱脱一个嫖客姿态。邵老头眯着眼品着茶,恨不得立时化身成一老鸨招呼几句,连忙控制住情绪,热呵热呵地说了声有事要出去忙,拍了拍林清远的肩膀,还使劲朝冯子楠眨眼睛。案主到了医生却跑了,这真是太赖皮了。林清远早就被告知是场实习测试,点点头,也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抿茶。邵老头走出办公室,想了想有些无奈,又探头进来左右环视一番,屋内气氛仙气尘尘,他老人家英雄无用武之地般叹了口气关上了门。
冯子楠的眼珠子转得跟车轱辘似的,林清远也在那里费着脑力,邵老头不让他看冯子楠以前的病例记录,不知道是存心为难还是要考验他,或者他根本就是偷懒从来没记录过。林清远抬起头,想要为对面添茶时,冯子楠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掉落在席子上了。林清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冯子楠只是含着泪看着他,泪眼痛苦纠结。
隔着满室袅袅茶气,冯子楠缓缓开口说:“你知道吗?漫漫长夜里,我常梦见一个人,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来跟他有关的任何记忆。我一个人漫无尽头地走在茫茫的大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茫茫大大雾,我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但那里是哪里,我却不知道。我也丝毫想不起来我到底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我只能毫无目标地没有止尽地向前走,向前走,没有止尽,永无止尽……”
林清远放下手,双手捧着瓷蓝的茶杯,很认真地听。倾听、开放、同理、共情是获得病人信任的最重要的头一步。
冯子楠在泪眼朦胧中盯着对面的人重复:“你懂我的话吗?懂我吗?懂吗?”
林清远搁下茶杯,闭起眼睛,他将自己置身在一片浓浓的大雾中:“浓浓的大雾,抬起手,看不见手指,再近点,还是看不见吗?”
“看不见。”
“呼吸呢?困难吗?”
“不困难,但是空气好冰,呼吸起来难受。”
“很冷吗?是冬天吗?下雪吗?有冰山吗?雾的尽头是冰山吗?”
“不知道,有一丝丝雪花,很小很小,没有冰山。”
“没有吗?那是什么?”
冯子楠第一次遇到这样孜孜不倦的问题,他也配合地闭起眼睛:“没有。没有山。只有雾。”
“左边没有吗?”
“没有,全是雾。”
“右边没有吗?”
“没有,全是雾。”
“前面没有吗?”
“没有,全是雾。”
“后面没有吗?”
没有回答。
“后面没有吗?”又追了一句:“后面呢?没有吗?”
冯子楠的呼吸有些起伏不定,“没有,全是雾。”
“不能回头吗?”
呼吸声的波动越来越大:“不能,不能回头啊。我不能回头啊,不能回头。”
截在更大的波动来临之前,林清远又淡淡地叹出声:“好冷啊。”
“好冷啊……”冯子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手都麻木了。”
“手都麻木了……”
“身体都麻木了。”
“身体都麻木了……”
“腿都麻木了。”
“腿都麻木了…………”疲惫不堪的喘息声。
“可是一定要向前走……向前走……”
“为什么要向走?”
“要找到那个人……找到他……”
“他是谁?”
“不知道……想不起来……记不起来……记不起来……”
“他在前面吗?”
“没有……全是雾……全是雾……”
“他在左边吗?”
“没有……全是雾……全是雾……”
“他在右边吗?”
“没有……全是雾……全是雾……”
“那,他在后面吗?”
没有回答。急速的呼吸声快要撕碎这浓稠的雾。
“回头,转过去。”
“转过去!”
“啊!!!!!…………”冯子楠惊醒过来,往前一扑。茶具倒了一地,茶汤泼溅得到处都是。他脑子转得快,立刻抬头叱喝:“你给我喝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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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那张脸距离自己只有一掌,额头的发丝扫触在脸庞上,细细痒痒的,温热的鼻息缓缓悠悠,冯子楠的目光慢慢地聚焦起来——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雾!
他爆出一声大叫向后扭动,叫声凄厉无比,简直可以直接给午夜凶铃配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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