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凡尘

作者:绯馆的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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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门神


      大半日不见,书生还是那个书生,罗刹女倒是换了个体面的外皮,引得书生多看了好几眼。
      “好看么?”明荃笑得狡黠。
      庄彻点头,颇有赞许之色:“做女人,多拾掇下自己总是好的,这一身风尘仆仆,是去哪里做了祸害?”
      明荃虽然比平时明艳些,确实有点灰头土脸,象是逛了很长远的一段路回来。
      “体面人自然有些体面事要做。”她不明着回答,庄彻也就没往下问。
      明荃陪庄彻往李家门口站着,眼光溜溜儿往四下里扫,只见天静地幽,空空荡荡。
      “明明是一堆儿人扒墙头,怎么就这么见外不露面呢?”她叹口气,跺跺脚,抱怨道,“书生,我可是走了一下午路,这会儿要是再陪你站个一宿,那明儿早上腿可就废了。”
      庄彻听这一路厚皮的女人居然撒娇放赖起来,有些好笑,转身进门去抄了条长凳出来搁门口放下。
      明荃乐了,走过来边坐下边从怀里掏出袋核桃来,“要不再来点小酒?”
      庄彻含笑又回门里去,少顷出来,果然手里多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清风,明月,飘香核桃,桂花酒。
      小酌方一杯,巷头有了动静,有身材壮硕的江湖客手持玄铁重剑一步步走来。
      他是出关不久的少年剑圣公孙行,天生神力,两掌宽的巨剑单手提着就如小儿玩具一般,人虽尚远,浑重足音已声声传来。
      不同于墙头暗影中的各色投机人物,新生江湖剑客中,公孙行是堂堂正正崛起的新剑圣,那是经了无数传奇比试而得的称号。
      他是急公好义的少年游侠,这几日正好路经迁平,然后,收到了除恶江湖令。
      “你确定要掺合进来?”庄彻摇着扇子,盯着明荃问话的眼神清澄如鹿。
      这死书生,你这眼神不就是在明晃晃勾引我掺合进来么?
      明荃心里骂,脸上只是笑,举起右手。
      死书生不但是拖人下水,居然还几下子就划赢了。
      明荃以掌覆面,满脸不爽,但总是愿赌服输,只得罚酒一杯,站起身来。
      庄彻放下扇子剥核桃,脸有得色。
      明荃往前走两步,走到已如铁塔般压到大门前的公孙行面前。
      “哟……”她仰头看,真心夸赞,“好高!”
      能使巨剑的人,自然身形也必高大,明荃身量并不矮小,不过往这少年剑圣面前一站,还不到他肩头,一比之下,难得有点弱女子的感觉出来。
      “我剑下不杀妇孺,勿挡路!”公孙行沉声喝道。
      明荃并不回应,只笑笑,拍拍双手,向前伸出来,勾勾手指做个“来”的示意。
      对于这个女子而言,这个动作只是很随意的习惯而已,但在旁观者眼里,多少有点蔑视的味道。
      对少年剑圣而言,侮辱性未免有点强。
      公孙行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单手举起巨剑。
      “警告过你!”他怒道,一剑劈下来。
      巨剑挟重钧之势劈向面前的女子。
      眼见将劈到头顶,硬生生在离头发两寸高的地方停住了。
      明荃动都没动。
      这一剑,依然还是警告。
      被看穿了,看得透透的,在老狐狸眼里,这少年还是嫩了些,出招时的手腕能把剑势带到哪里一眼就能看清。
      “你要除恶?”明荃淡淡地笑,“真正的恶人是不讲规矩的,少年,你抱妇人之仁走除恶的路,活不长。”
      公孙行脸色一变,大喝一声,第二剑随即砍了下来。
      这次是实招,用了三成力。
      到底还是少年,纵有剑圣之名,纵已经多次争斗,总是被正道规矩缚着,对妇孺不能上来就下狠手。
      剑风掀飞沙走石,有劈山之势,自天顶压下,带啸声而来。
      啸声至头顶一寸,戛然而止。
      巨剑寒光凛烈,却象是砍在了巨石之上,一寸都不能再向下行。
      然而刚刚却没有砍在任何东西上的巨响,因为它并没有砍中,只是被夹住了。
      明荃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从天而降的巨剑剑刃,宛如夹住飞天的花。
      天地间,四野中,在是惊是怒是沉默的无数眼光注视下,巨人面前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女人说话了。
      “少年,”她轻轻地说,“给你三次机会,只有三次。”
      巨大少年发出受伤野兽的咆哮声,发狂地连续砍出第三剑,第四剑。
      摧枯拉朽,排山倒海。
      太过悬殊,所以不遗余力,全力出击。
      明荃没有移动。
      她只是,曲指弹开了第三剑。
      第四剑横扫过来时,她伸手,轻轻捏住了剑身,止住了剑势。
      明荃松手。
      少年蹬蹬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地。
      “过了。”庄彻剥着核桃,轻轻叹了口气。
      “有么?”明荃听他语气里有责怪的意思,有些不快,瞪他一眼。
      再回头,见少年深受打击的模样,又有些不忍。
      “你确实不错。”她想了一下,安慰道,“只是今夜对上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你没有什么机会罢了。”
      她懒得理少年会怎么离开,自顾自回长凳处坐下喝酒。
      庄彻把剥好的核桃仁递过来,好奇问道:“谁是第一?”
      明荃接过核桃仁吃,眯眼笑:“回头打一架分分?”
      庄彻翻个白眼:“你吃饱了撑的慌?”
      “死书生,我还饿着呢。”
      不大不小折腾一番,有这两门神镇关,虽然四周围的暗影没见着减少,不过直到半夜再没谁出现过。
      既然能大言不惭说这儿有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第一,但只要稍动点脑子,江湖人不可能不知道恶人谷暗桩家门口的书生是谁。
      庄彻说门里头有吃的,明荃却嫌里头死气太重,宁可在门口剥核桃。
      少年剑圣不知道何时默然退走,核桃吃着吃着也吃完了。
      正愁要没事干,巷口匆匆冲过来赶路人,是挑着担子的李家小儿子李承志,旁边伴着去报信的李家宗亲还有两个官爷。
      李承志的出现多少让庄彻有点意外,迁平扼要道之口,素来入夜封城,城内非必要禁通行,是以李承志错过日落闭城后,最早也得明日城门重启后方能进来,现在非但进来了,还得了官差护送,显见得是有官家接应。
      他可不知道自家分舵和官家有这么好的关系。
      李承志远远看见自家门口的人,红了眼睛过来,搁了担子,规矩大礼拜上。“小的李承志,蒙谷主安顿家中后事,日后定肝脑涂地以报谷主大恩。”
      端的是个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态度,虽家遭飞来横祸,处事不失理智,庄彻点头单手扶他起来,眼中有欣赏之色。
      只做个走村串巷的货郎,是屈才了。
      李承志眼眶发红要滴出血来,他自得了族人的报信,一路不停不休赶回来,那心里头的弦绷得快要断掉。
      他并不是个太要紧的人,一直都这样。才智、武功、做买卖,哪一方面都比兄长要差些,但父亲李泉也是看重他的,说他实诚,牢靠得很。
      他是个日后不会继承家业的货郎,但身担着家业的责,每日里走街串巷。大哥要时时帮助父亲处理分舵之事,也是成了家有妻儿的,走不太远,所以远乡僻壤是他的路途,串起每一个乡每一个点,有事无事,收信穿线。
      有时候李承志会想,若不是李家人,不做这两百年守牢人的后代,他会不会过得更好些?
      儿时的李承志也是想读书的,他识字写画的本事也向来比兄长好些,便是现在,没人注意的夜晚篝火边,他也会偷偷从货担底下拿出本什么瞧瞧。
      父亲说,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你不能做你想做的人。
      所以,白日里,人面前,他就还是粗鄙只识钱的卖货郎。
      父亲每每带他兄弟祭祖之后总说,人要知足,从前朝至今,多少镇守人的族群已湮灭无踪,李家还在,已是上天厚爱。
      恶人谷初创的时候,李家原是在谷内的,那里毕竟不是烟火的人间,所以谷主让守牢人们轮换出谷生活。那一年,轮到李家出谷,他们刚刚安顿下来,谷中改天换日。
      后来,谷中风云涌动,谷主换了一个又一个,旧人死,新人来,新人又去,更新的人来。
      外谷的众人不比内谷的人命不定朝夕,但也不能趁此散了去。
      创谷时所有镇谷人与当朝是签过议书的,都有籍,籍书在世,你自己容得,世间容不得。
      朝堂许你生,你还一世忠。
      撑到十六年前,忽然又回到了创谷时的模样,李家时任的家主李泉大哭一场,焚香告慰,说是要不负列祖列宗。
      父亲和兄长皆欣喜,惟有李承志无动于衷,后来逗天真可爱的侄儿时亦想,何必?何必!
      他不谈娶妻,埋头干活,俗世无趣,随遇而安。
      李氏已有后,不需他再留下个注定一生无望的人。
      反正自己从来是不太要紧的人,俗世也随他。
      直到今日,俗世崩塌。
      谷主派来的人日落时才找到李承志,有事在身时他并不总是留下痕迹的,所以找到这个飘乎的货郎并不容易。
      他慌慌张张挑了担子往回跑,险些绊自己一跤。来的人要帮他挑担子,让他骑马回去。李承志问是谷主命他骑马吗?来人说不是,是怕他赶路着紧。
      他便不让人动他的担子,当下卸了货郎的皮,提起武人的真气,展了功力一路奔回去。
      是了,这个时候已经不用再装什么,他李氏一家已半灭了门,够了,装够了,也憋够了。
      凭什么?为了两百年来的列祖列宗?但那个粉团子似的小侄甚至还不知道列祖列宗四个字怎么写啊!
      李承志一路急奔,眼赤心狂,远远望见紧闭的城门,直想扑过去以头撞墙。
      城门前站着两个挑灯笼的官差,看见他来,远远招手:“李家公子,这边这边,放轻声些!放轻声些!”
      李承志认得这两个人,那是县太爷的左膀右臂,日常不出来寻事做的。虽然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点清醒还是有的。他知道城里头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一些不同寻常的大事。
      他和报信的族人跟着官差在漆黑的城内街道走着,这才意识到已经不是不同寻常那么简单。
      李承志是走街串巷寻踪觅迹十数年的江湖人,暗处的眼,明处的刀,只要他留意,总能看得到。
      从踏进城门的第一步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他们走进了一张网。
      一张兜着满天满地杀意的天罗地网。
      砰!砰!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同行者的心跳声,官差们的心跳声。
      官差中的一个叫刘三,不熟,曾经卖过他货,此刻用颤抖的手提着颤抖的灯走在前面,用颤抖的声音翻来覆去喃喃自语:“大人有命,必保李家公子一路安康!一路安康!”
      刘三不是念给他听的,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念了几次后,李承志苦笑开口问:“若然保不住呢?”
      刘三眼里闪过惊恐,提高了声调重复道:“大人有令,保李家公子一路安康!官家保不住……军家保!”
      夜色带着杀气从四面八方压向街道上匆匆前奔的一行人,只有那两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和一串串苍白无力的祷语保着这一线生机。
      他们就这样慌不择路,一路惊恐万状地撞回到李家所在的巷口。
      突然间天地开朗,诸魔退散。
      大门前,烛火温暖,一道墙,墙外群鬼环伺,暗兽潜伏,墙内虽是办着半灭门的丧事,却是鲜活的迁平李氏生生不息。
      阳界处处藏阴,阴界处处生阳。
      他们的谷主,看上去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那个年轻人,伴着他的朋友,一条长凳搁在门口,守在阴阳之间。
      李承志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只是一步一步走上去,大礼拜上。
      “小的李承志,蒙谷主安顿家中后事,日后定肝脑涂地以报谷主大恩。”
      谷主单手扶他起来。
      李承志以前没见过谷主,那些是父亲和兄长的事,原是不由他也是他不想去做的事。
      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委屈,天大的委屈,就好象孩子见了大人才会有的委屈,这一路都没掉的泪快要忍不住了。
      谷主只是拍拍他的肩,说:“进去吧。”
      大门在李承志进来后重新掩上,族人说:“谷主有令,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任何人不得踏出去一步。”
      这一夜,李承志在族人相助下料理后事,悲伤莫名。
      第二天,天亮后,李承志从不让人碰的货担下层取出了秘函,双手捧了奉给大门打开后从外面走进来的年轻谷主。
      年青的镇守人首领恭敬而又坚定地行了第一个正式大礼:“迁平李氏第三代镇守人李承志拜见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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