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与乔

　　城兴中学的开学考有些残酷，不仅海纳学过的所有科目，还直接影响到所在班级的次序。
　　初三全年级有十五个班，从一班开始，成绩递减，最后面的班级基本都是混日子的人。
　　洄水城的清晨雾蒙蒙的，天才刚刚亮，寒气化成冰花覆盖在玻璃上，用手指就可以画出好看的图案。
　　安初尘画了只小老虎，像极了某位半夜偷偷溜进他上铺此时睡意正浓留着哈喇子的姑娘。
　　他想，以后可能得锁门了，毕竟人一天长一点，要是他正做着什么被小姑娘迷糊撞上了可见说不过去。
　　窸窸窣窣穿好衣服，他轻声关上房门。
　　七点过，孟姨都还没起床，某位跟他爹一样“假正经”的人已经头脑清醒，眸光清冽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一瓶牛奶细口细口地吸着。
　　林乔看见他，欢快地打了声招呼：“初尘哥！”
　　安初尘有点小小的起床气，大早上不喜欢跟人说话，脸拉耷下来，显得更加冷淡不可捉摸。他敷衍地点了点头，准备进厨房弄点吃的然后去考试。
　　林乔从书房门口露了双眼睛出来，好奇地问：“初尘哥，你准备干嘛？”
　　安初尘艰难地提了一口气，咕哝了一声：“早饭。”
　　林乔人小胆子大，不怕死地问：“能给我弄点吗？有点饿。”
　　安初尘转头盯着他。
　　林乔：“……有点饿。”
　　安初尘有点想把这人扔回自家去，他冷冷道：“闭上嘴巴，滚回外面。”
　　知道他是答应了，林乔笑嘻嘻地滚回了客厅等待美食。
　　安初尘的手艺很好，跟孟姨相比不逞多让，不过平时有孟姨的地方很少亲自下厨，能蹭一次是一次。
　　两个大小孩子就着初晨的光亮吃完了蛋花面，安初尘收拾了一下，点了点林乔的脑壳，说：“过一会儿你去叫安子。”
　　“啊？”林乔瞬间拉耷下脸来，像是被安排写算术题似的，“你先叫起来再去考试呗？”
　　安初尘：“你吃了我的蛋花面。”
　　林乔：……
　　怎么吃碗蛋花面还有附加条件？
　　安初尘愉快地看完了林乔变脸的全程，简单准备了一下文具，出门之前又说了句：“对了，管好那猫，再窜到我房间我就扔了。”
　　林乔：“哦。”
　　城兴中学离北巷不远，慢慢走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都是或紧张或自暴自弃的学生。安初尘把整个人埋进了一件顾天宇买的难得只有一种颜色的红色羽绒服里，围着黑色围巾，长到耳畔的头发微微遮住了额头，只剩下半张脸来，有些冷酷。
　　他身体欣长，走在人群里有些扎眼，身边隐隐有目光瞟过来，带着好奇惊讶和试探的意味，他都恍若未觉，露出一点指尖快速打着字。
　　早已溜得远远的顾天宇难得一回在这个时候给他发信息。
　　惊天动地大帅比：起了没？开学考试别忘了啊，你班主任说给你打电话怎么打不通哦不对你换过手机了……
　　安初尘：起了，路上。
　　惊天动地大帅比：我昨儿听你们班主任说你们班来了个超级学霸？打听了一下还巨帅？
　　安初尘：……
　　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那边满满的八卦心和浓浓的胜负欲。
　　安初尘：鬼知道。
　　惊天动地大帅比：没事咱们顾家人不怕！外貌这件事上谁输过啊！拿出你的杀手锏杀他个措手不及！
　　安初尘：借您吉言。
　　那边顾天宇这个“惊天动地大帅比”叨叨个不停，安初尘没等他下文露出什么惊天大言论，直接掐断了。
　　诚心拜佛，以后安子千万别长成她爹这幅自负自傲不要脸改别人备注的讨打模样，
　　这边刚掐断对话，又有一条新的消息传了进来。
　　刘振宇：尘哥你到哪儿？我校门口等你！考试都快开始了你再不来我就进去了！
　　安初尘扫了一眼时间，离考试还有二十分钟。他收了手机，却并没有一点慌忙的样子。五分钟后，城兴中学的大门撞进眼帘，一个白衣的“人形熊猫”立在那儿，焦灼的不行。
　　刘振宇长了张好看的脸，全校公认。
　　他不是那种狂拽酷或是温柔和煦，而是那种一看就是学习认真兴趣多样才艺满满的三好学生，听到污言污语看到不雅动作都会脸红羞愧的好好少年。
　　可惜，披着羊皮的狼终究是狼。
　　刘振宇看到他差点没爆炸，“尘哥啊！你他妈心真大啊！您再修仙一会儿您兄弟我就要立地成佛了！”
　　安初尘淡淡道：“十分钟。”
　　刘振宇炸毛：“这人都没了，赶紧着您嘞！”
　　从校门到考场不小一段路，刘振宇几乎是贴地飞驰，可怜他尘哥不慌不忙，他倒急的冬日里出了身冷汗。
　　“那个……”半路上，安初尘语气顿了一会儿，把到嘴：“孙子”吞了下去，“第一，怎么样？”
　　刘振宇：“啊？唉您现在知道了也没办法，数学英语这些跟你差不多，作文从来没扣过五分以外。”
　　这种说明很简单了，安初尘点点头，差不多猜到了对方的实力。如果有分差，那基本就是作文了。
　　考试前最后三分钟，一红一白的两人一前一后的出现在一班考场门口，刷的全部考场的人都看了过来，有惊讶的，欣喜的，看热闹的，缤纷至极。
　　监考的正是他们班班主任，教英语的郭老师。这位郭老师，上课极为严厉，怼起人来毫不留情，才不会管自尊心那玩意儿，有人打断她教学任务的管你三好学生还是校长主任，骂起人来像是泼妇骂街，人送外号“麻辣香锅。”私下大姐更喜欢叫她“郭导”。
　　安初尘最早说想出去看看的时候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然而，最关心喜欢他的，还是这位老师。
　　“郭，郭老师……”
　　刘振宇心道一声糟糕。
　　郭老师三十不到，看着极为年级，还是那种看着就有很多人追的脸，这时瞟见这两人敢在她监考的班上踩点儿来，瞬间气血上升了八度，指着刘振宇这张“好学生”的脸，半点情面不留：“郭郭郭什么老师！睡了一觉舌头都锊不直了！你们还是想压轴出场表演个节目？”
　　刘振言特别会识时务：“对不起老师我们错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此时，离开考还有一分钟。
　　郭导抚了抚巨大的黑色镜框，生生压住了火气，让开了教室门，“赶紧回到位置上去。”
　　刘振言：“是！谢谢班主任！”
　　安初尘静静跟在后面，被她拦住了，“你……真是你。”
　　她看着欲言又止，安初尘静静等她下文，郭导难得又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去坐下吧，好好考。”
　　安初尘眼皮下落又抬起，当做听到了。
　　班上或多或少都是面熟的面孔，安初尘是个比较冷淡的人，但看见过相处过的人差不多都记得面貌和名字，此时，这些人仿佛在眼睛粘在了他身上似的，力图从他耀眼的红色棉服里看出点什么。
　　当然，什么也没有，如果一定有，就是这人好像又帅了！
　　安初尘恍如无间，周身自带冰冷气场，然而他走到教室后面，却发现班上永远为他留了一张课桌的另一边，鸠占鹊巢了。
　　“老鸠”长了张春风和煦的脸，眉眼弯弯，棱角不甚明显，看着人模狗样，仗着教室里的暖气脱了外套，白色毛衣更衬的人温润如玉。
　　这是一张生面孔，看着又有点熟悉。
　　他俩一个冷眼对笑眼，周围的人都深吸一口气，脸上表情精彩起来。
　　刘振宇坐在另一边，小声说了声：“我操！忘说了！”
　　安初尘动了动嘴唇，向那人挑了挑下巴：“你……”
　　郭导是偏心的，当初他要走的时候还气势汹汹的说不要他做她的学生，可每次都要留一张空桌子给他，他回来的时候总能准确找到他的位置。知道他不喜欢跟人结伴，就连刘振宇也没能做他同桌。
　　那人歪头笑了一下，露出一种礼貌性询问的表情。
　　他笑的时候，整张脸都像一副暖色调的画，笑的人心暖暖的，可惜，安初尘这个冷冰修罗不懂画。
　　这时，开考发卷的铃声响了，郭导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初尘赶紧坐下，都准备好，笔！相应的文具！别前后看地借！”
　　铃声拉回了众人的好奇心，这时候，比起看两位大佬的精彩对决，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生死问题来得好。
　　安初尘不是个纠结的人，他把厚厚的外套脱了和围巾一起挂在椅子上，就势坐下，简单摆好文具，等待前方传卷。
　　“原来，你就是安初尘。”旁边那人轻声笑了一下，安初尘接过试卷后往边上一拍，没有理会。
　　第一场考试是语文，没有人敢分心，何况在自家班主任面前。
　　安初尘首先看了眼题目，瞬间脸色诡异起来：
　　在你的生命中，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令你忘以忘怀，有没有一件事，令人想起来总是觉得温暖？请自拟题目，写一段不少于八百字的抒情文。
　　抒情文……
　　学校是要明目张胆地让人写情书了吗？
　　安初尘神色变换，下意识向外窗外看去，刚一偏头，就对了上某人黑色的眸子。
　　安初尘：……
　　少年似乎没意识到身边杵了这么个大物，更没想到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又不约而同地对上，尴尬神色一览无余。
　　安初尘心态崩了一刹那，转而低头，决定还是写安子那妮子吧，虽然很霸道，但也是可以强行装一回温暖贴心的小妹妹。
　　顾安还不知道再一次被她哥写进了作文里，彼时正和林乔大眼瞪小眼，火气蹭蹭的冒。别的人有个起床气不足为奇，心情不好也理解，但她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没见过哪个迷迷糊糊起床还能抡着玩具枪追着人打的，跑累了又钻进温暖被窝，和周公难舍难分。
　　玩具枪是小时顾天宇给安初尘买的，安初尘小时候就是个冷冰冰的“精致美人”，顾天宇每次试图诱惑他穿小裙子扎小辫都能得到一个死神注视，至今也不敢把手机里仅有的几张安初尘还没有反抗力的时候撸上小裙子的照片拿来招摇过市。
　　他下笔快，书写行云流水，笔记是安家人惯有的豪迈大气，又有几分安姐的含蓄优美。
　　安子在他笔下时而像粉红色的小公主可爱优雅，稍有不慎又差点暴露原形张牙舞爪。反正就是文风走向诡异，人物塑造千奇百怪。他倒不担心，语文老师只会拿着他的作文微微笑，然后塞给他一本“满分作文大全”。
　　二十分钟不到他便写满了格子，看在字儿好看的份儿上预计不会扣的很惨，刚准备做前面，身边那人和他一道翻了页，满堂落地有声的教室，好多人的眼睛和心都不太安分了。
　　二十分钟能翻页的人是鬼吗！
　　两只“鬼”倒不以为意，唰唰写个不停。安初尘写字看字快，闭关修炼的一月有余的脑子正值活跃的高峰，一个小时刚过，他便做完了。
　　“老师，交卷。”
　　全班愕然，只敢小声地“啧啧”，感叹学神一日不见，更胜当年。
　　郭导眼里却是带着笑，脸上倒一片冷酷，“做完检查，最后三十分钟才能交卷。”
　　安初尘挑了挑眉，以往他都是有特例的，做完就走。
　　他倒无所谓，把卷子作文面朝上，准备睡最后的半个小时。隔壁少年似乎还在写作文，笔尖滑动，在桌面发出的沙沙的声响，像是有韵律一般，熬了几个夜的安初尘很快便呼吸绵长起来。
　　安子可能随了他，睡觉倒显乖巧起来，脸颊偏向一边，莫名有几分可爱，即使他冷酷的像是梦中都在散发寒冷的脸，也软化了半寸。
　　于是身边刚把作文写了个开头的人好奇地研究了起来。
　　从转学进到这个班开始，那个还是第一的人就说：“听说你成绩很好？但是你进了我们班，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就是我们学校的成绩的天花板不是我，而是我尘哥。”
　　后来第一被他狠虐，乔行一名一度取代了那个名叫安初尘的传奇名字，依旧不肯折服，“别太嚣张，我尘哥还没回来呢！”
　　他倒很想见见这位城兴中学不败的传奇。
　　一个小时后，安初尘才被身边稀稀疏疏的闹声弄醒，有些不耐地揉了揉脸，正巧看到某人正在拖他的试卷，动作极尽轻柔。
　　“交卷了。”乔行提醒。
　　他睡了一脸迷糊，脑袋垂了一下，当做点头致谢。
　　乔行突然笑了声，轻轻地，安初尘没听到。
　　“安静，交完卷了先坐好！刘振宇你屁股能不能先粘在座位上！”
　　教室哄堂大笑。
　　这下不需要考试生死存留之际，大家有意无意地又把目光往最后面瞥，“挂名”的文体委员孟俊杰刺拉拉地凑过来，说：“尘哥牛逼啊！什么时候回洄水城的？”
　　曾凤祥糊了他一脸，说：“过年那会儿我还看见过你！当时没认出来，看到安子我就知道了！尘哥你们又去哪儿闯荡去了？说来听听呗。”
　　“尘哥……”
　　“啪！”
　　班主任点完了试卷，用黑板檫敲了一下讲桌，眼光扫过这群牲口，冷冷道：“下午不想考试了？考数学的时候有这么积极？”
　　八卦心热烈的一群人瞬间偃旗息鼓，收紧了自己向外试探的毛发，企图用一种“乖巧听话”的姿态向班主任传达“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博取同情。
　　班主任：……
　　每次都这样！
　　“初尘来我办公室一趟，其余人，赶紧回家去，睡个午觉，下午数学！”班主任激光似的眼睛一扫全班，意外降低了声音，“听说有点难，做好准备，散了！”
　　“啊啊！不是吧老师！这才刚开学啊！”
　　“我操了，早知道我就不抱数学的佛教刷理化去了！”
　　“人生难得潇潇洒，半途拦路的数学伸魔爪，都是命！”
　　刘振宇没来记得抓住他尘哥的一片衣袂，只好跟着众人嚎叫。
　　安初尘的黑色围巾被众人推挤后落在地上。
　　办公室里，安初尘安安静静站着，点着卷子回来的老师都会拍一下他的肩膀，好像他的肩膀跟顾安的脑袋一样都是开了光似的，生生把他拍矮了一寸。
　　“你小子，又回来了？这次去哪儿看世界了？”
　　“搞得比我们老师还自在，等我退休了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精力和心情去看世界咯！”
　　“嘿倒是叫你儿子女儿买辆车自驾游不得了？”
　　老师们嘻嘻笑笑的，郭导无奈地摇摇头，对他说：“回来了就是想考高中，我相信你能好好学习，不过你这跟校长下的狂语，现在还有信心吗？”
　　安初尘对她说的“想考高中”不以为然，“为什么没有呢？”
　　他说的平淡，老师们一个比一个表情精彩。
　　“还以为你是城兴中学成绩的天花板啊，这人要往上走，发起劲儿来，可不是有信心那么简单的事！”
　　“初尘同学可能不知道，你刚走又转来个新同学，我觉得你们有实力比较一下。”一个温温和和的女教师说。
　　“陈冰言也不错，小丫头学习向来自觉，刘振宇那孩子也是乖乖巧巧的，落了几名也努力往上赶。。”
　　听到某人竟然被安上了“乖乖巧巧”这种石破惊慌的词语，安初尘难得脸上泛起一丝诡异。
　　“没关系，校长要是为难你，我去说！谁敢把我的学生开除去，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郭导很霸气，仿佛他马上就要被开除了似的。
　　安初尘轻轻呼出一口气，说：“谢谢老师，没事的话我能走了吗？”
　　“没事了，先放宽心，下午尽力考，完了这里的复习资料抱回家去，先回家吃饭吧。”
　　安初尘点点头，教室已经空了，椅子上的围巾被人整整齐齐地叠在桌上，软软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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