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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少年郎
室内静得出奇,没人说话,倒是李白神色自若,夹了口菜就着酒吃下,甚至还挥手招呼周围的人一起来吃,仿佛刚才那句大不敬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指南兄,这道银鱼羹最是鲜美,你多喝几碗!”
玉真公主一言不发,皱眉看着李白,手在袖子里握成拳。
林容心突突跳着,头也不敢抬,生怕公主怪罪,大脑飞速运转。心一横,干脆把自己豁出去帮李白解围:“公主...”
几乎是林容开口的同时,公主嗤笑一声,甩开袖子就走回了座位:“什么破石头,不过是我看着新奇逗逗李家妹妹,你倒是上心。”
李白神色不变,举起酒,敬她一杯:“某想也是如此,公主自小见惯了珍宝,又怎么会把这种山野小物放在眼里?”说毕仰头喝下。
公主当即了然,李白这是在拿山野小物比林容,暗讽自己心胸狭隘,若是再揪着不放就真失了气度,只好忍气轻抿一口酒,冷笑一声:“那是自然。”
李白起身,恭敬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席去扶林容起来。
身后的公主突然发话:“她犯我名讳这事怎么算?”
林容还没站起,又被公主的话吓得重又跪下,膝盖磕在地上,吃痛也不敢言语:“我...”
李白神色漠然,拦住打算开口的林容,若无其事把她扶起来,拍干净她裙角衣袖的尘土,又行了个礼:“蜀中素有公主美闻,想来也不会过分苛责于阿容。某是兄长,教导无方,自然应该由太白代之受罚,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前半句用公主皇族身份提醒她注意言行,后半句又揽下罪责,恭恭敬敬,彻底堵住玉真公主借题发挥的意图。
林容深吸一口气,提着心等公主的回复。眼前这个人身份可疑,但怎么说也是个皇宫贵族,这间屋子里都是她的人,要是她真有心要自己小命,只怕再来十个李白也不够挡。
公主抬眼看一下两人,一个大大方方等着自己发话,一个吓破胆子缩在兄长身后,不由觉得好笑:“你这话,倒叫我不好收场了。”
吴指南也起身行礼,为林容、李白说情:“阿容今日失仪冒犯在先,但毕竟是无心,乡野丫头不知礼数。太白身为兄长爱护心切,言语若有冒犯,还请公主宽宏大量。”
“你这话倒更有趣了,”嫣红指甲笃笃敲击着桌面,末了她莞尔一笑:“罢了,且不说它,你们兄妹二人先来吃饭吧。”
先是犯了皇族名讳,又是发现了另一个穿越者,再又莫名其妙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不过一刻钟时间,林容已经被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吓得腿软,再也不敢抬头,旁人夹什么吃什么,给什么喝什么。
城里人好可怕。
“阿容妹妹,你方才叫我的手下帅哥,我倒想知道,你又该叫我什么?”公主悠悠发问。
林容一惊,生生被呛出眼泪,李白赶忙那杯水送到她嘴边,又拍着她的背顺气,这才渐渐好些。林容正想蒙混过去,却不巧对上公主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回禀公主,公主美貌非凡,自然该称美人。”
公主扬唇一笑,摇头:“不对,帅对美,哥怎么能对人呢?”
“美女...”林容低着头,声音细弱,旁人不明所以,只有公主听得一清二楚。
她轻哼一声,让身旁的宫人把自己面前的酥肉端到林容面前:“我特地命厨子做的,别处吃不到,尝尝,可还吃得惯?”
林容埋着头毕恭毕敬应下,待送到自己面前才发现那是一盘炸得金黄的盐焗酥肉,正和自己在火锅店吃的一样,她惊讶抬头,公主却像没事人一样转着手腕上的金钏碧玉镯,似若无意般问她:“与你家乡的比起来如何?”
这就差拿身份证表示自己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了吧?
刚刚才要从自己这抢东西,恨不得就地治自己的罪,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表达友好,和平建交?
林容摸不清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夹了一根,小口尝了一下,熟悉的口感和味道让她鼻头发酸,忍了忍激动的心情,咽下口中的酥肉:“谢谢公主赐菜,很好吃,与阿容家乡的口味无异。”
“那便很好,阿容妹妹也不必怕我,说不定你我还能成为朋友。”公主依然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哪怕这一口酥肉真实打动了林容,她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呵呵。还做朋友,刚刚是谁想要我小命。
玉真公主倒是真没再找林容麻烦,没事人一样拉着李白聊仙道之术。
用好饭菜,玉真公主又拉着李白寒暄客气:“玄玄现居洞庭别馆,若是三位有求,尽可来寻我,不必客气。”
如果没刚才那一茬,林容倒是当真想问她借点钱。
惊心动魄的一餐总算吃完,三人送别公主车马后,又在城内逛了逛便返回客栈。
林容冷静下来,端坐于桌旁认真分析公主的情况。
已知:这个公主和自己一样来自未来,知道帅哥美女,也知道火锅小酥肉,多半两个人所处的时代也差不多。
又:公主对自己身上的青莲挂坠感兴趣。
林容看了一眼身旁穿着天青圆领衫、神容清朗的李白,叹口气,在心里又加上一笔:还对李白感兴趣。
求:公主是敌是友?
这种穿越总不至于还有只能同时存在一个穿越者的奇葩设定,吧?
“啊...为什么一样来唐朝,人家就是公主,我却成了个连字也不会写的小孩。”林容心中实在郁闷,趴在桌子上,没留意把心里话喊了出来。
“怎么?跟着我们游山玩水比不过笼中金雀的生活?”李白假意生气,拍一下林容的脑袋。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容吃痛,捂着头站起身反驳。
李白含笑看着她等她回嘴。他眼型上扬,自带一股风流气度,又因喝了些酒,脸上醉意未消,眼角飞着红晕,桌上烛火暗沉,映在他眼中,像是水波潋滟,清透而烂漫。
林容这么被他看着,突然就红了脸,气势上便输了一层:“我不和你说。”
吴指南也举起手中的纸扇狠狠敲一下林容:“还说呢,今日你可是闯了大祸,若不是太白,现在莫说是你,怕是连我俩也一起被定了罪!”
林容自知理亏,委屈巴巴揉着脑袋。
李白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实在好笑,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仔细揉着她脑袋刚才被打的地方,柔声开口:“今日好在有惊无险,日后若是再遇上,切记,不可莽撞。”
是穿越成小孩的原因吗?她怎么好像被这个“弟弟”撩到了。
林容面上越来越烧,呼吸也急促起来,正要想办法脱离这尴尬处境。只听见吴指南开口:“不过,今日公主对朝中大小事情的看法却着实令我一惊。”
李白也应和道:“公主对仙道之术也颇有见地,实非寻常女子可比。”
林容登时火冒:“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什么叫非寻常女子可比?”
她不过也是和自己一样读了几年书,提前知道剧情而已,最多历史课学得比自己好一些,这两人却像没见过穿越者一样在这狂吹彩虹屁。
吴指南和李白只当她耍小孩脾气,相视哈哈大笑,好言好语哄她:“自然跟我们阿容比不得,她只会些皮毛,哪里比得上你?”
“阿容会作诗,公主她只怕连字也不认识。”
“公主雍容,哪里比得上阿容清丽?”
“你是说我比她土?”林容说着便要撸袖子上去拧吴指南,被李白轻松拉住。
他伸手理理林容凌乱的鬓发,认真开口:“不管我们说什么,横竖你在我们眼中总是最好的。再不济,在我李太白这里,你总是无人可比。不论外貌、打扮,或是见地、诗情,都无人能比。”
林容此时跟李白距离极近,他张口呼气便可达林容面颊,伴着酒气,他伸手认真整理着林容的发丝,手指有意无意碰触林容的脸庞,每一下都像是神明蛊惑,气温急剧上升,听着眼前人的告白,林容恍惚感觉自己也醉了。
他明明一字未言情爱,可林容却觉得这话比海誓山盟更重。
李白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为了抚平林容的心结,赋予她在这个时空存在的意义,有一个瞬间,她竟然觉得自己可以接受留在这个时空,就陪在眼前这个人的身旁。
正是夏季,窗外已有了蝉鸣。烛光微醺,循着两人的呼吸摇曳。
“自然你在我这里也是无人可比。”吴指南抱臂忽然开口,他立于一旁,干咳一声也不忘力挺林容。
林容听罢噗嗤笑出来:“晓得了。”两颊一红,便跑回自己的屋子,“今夜乏了,明早再见!”
次日一早,公主派殷池来客栈:“公主召阿容姑娘一叙,说若是二位担心也可同来。”
有了两人撑腰,林容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上了马车,三人便向公主别馆驶去。李白和吴指南两人被留在屋外,只放了林容一人进里屋。
林容进里屋还未看见公主,便听见她细软的声线:“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不知道。”
“你想回去吗?”
林容沉默下来,若是半月之前,她都会不假思索想要回到现实,只是到今天,她已经不太看得清自己的心意。每次自己动念头想要回家的时候,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挽留,那个声音拉着自己内心最柔软的角落,用脆弱而坚毅的声音挽留她。
“你不会赖在这里不走吧?”公主抚着发丝,婷婷袅袅从幔帐里走出,“想想你现实里的家人、朋友,想想你拥有的一切,你真的甘愿用一个无名丫头的身份在这个吃人的时代活着?”
“...自然不会。”
“那就好,把你的坠子交给我,从后门出去,剩下的我帮你完成。”公主伸手,等着林容把挂坠交到自己手上。
林容攥紧拳头,迟迟不动。
公主又走近几步:“你该不会被古代人迷住了?李白一生娶过四个老婆,第一个就是政治婚姻倒插门。他们对我们而言只是史书上的一抔灰,黄土荒坟一座,你可别真盼着他们能给你什么真情。”
“...那你呢?你就不想回到现实?不怀念现实里的人?”
公主一愣,自嘲地笑一下,转头看向另一边:“不想。”
她像是忽然记起远方的某个人,视线留在窗沿,远山重叠,人声邈远,窗外的空气风景差一步就能漫进别馆。
林容太熟悉那种眼神,于是她追问:“真的?”
公主一甩袖子,像是在和谁赌气:“在这里我是公主,我为什么要回到现实?!”
“这个坠子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几次三番想拿到它?”
“是我把它带到这个时空的,它原本不属于这里,你现在还给我算是物归原主。”
林容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的挂坠,突然有些感触:“原来是这样...我原本以为,它是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有这枚坠子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趁着事情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结束这一切,回到你该有的生活里吧。”公主上前揽住林容的肩膀,好言相劝:“我没理由骗你,你从这个门走出去若是回不到现实,再返回来找我理论也不迟。想想你的家人,你困在这个时空,他们该有多担心?”
一想到家人,林容就忍不住鼻酸,自己在这个时空逗留快一年,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
或许真如这位公主所说,在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之前,把一切都结束掉。
史书一笔,荒坟一座。
她甩甩脑袋,努力不去细究其中情愫缘由。心一狠,从腰带上取下青莲挂坠,塞进公主手中。坠子离开自己手心的时候,自己还能感受到它的温度。
一块恒温的石头,太奇怪了。
就跟自己莫名其妙穿越一样奇怪。
林容低头自后门走出房间,正厅候着的李白察觉到什么,起身请人通报了便要进去。
李白行礼之后却见公主在屏风之后独倚坐榻上,望着窗外出神。有风吹过,他环视周遭,不见林容人影。
确认再三,他终于意识到:室内仅公主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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