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作者:李不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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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锋【八】



      段无澜从前和我说,两个人、或者多个人对战的时候,死得最快的,往往是在一旁看热闹的人。

      于是我想起这条,生生憋住了提着剑去找他的冲动,接着问那个被我抓住的倒霉师兄,道:“那段师兄和快雪堂主哪个厉害?”

      他迟疑了一下:“……段师兄从前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就和魏堂主打过一次,那时候……”

      “他们不分胜负,各伤一臂,打了个平手。”

      我目瞪口呆。原来那个阴森森的死太监这么厉害吗?

      于是最终我还是带剑去了快雪堂,从半空中只刚看见个分堂的轮廓,就见其中磅礴的剑气翻涌。不少弟子满面踌躇地守在外边,与其说是奉各家师姐的命前来平息战局的,不如说被迫成了一个个只能看热闹的观众,半步不敢向前。

      偏偏我也只能看见两团青白色的光影,时而擦碰,时而分开,伴随着一阵阵劲风和屋瓦破碎;这两人的剑都快得离谱,又都杀意浓重,似乎今天不死一个不算完。

      放在平时我或许还对段无澜放心一些,可他前两天才被剑捅了个对穿,清理余毒的药也只喝了一碗,这怎么想也难打过跟他旗鼓相当、且处于全盛状态的魏欢吧?

      我看着干着急,寻了个没人注意的空档御剑溜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避着堂外时不时飞出来的剑气,爬上了后堂的围墙。

      包里有随身带着的几枚暗器。孔雀翎命中率低,透骨针没啥大用,我想了想,决定蹲个机会给魏欢来一把石灰。

      然而我刚在袖子里藏好暗器准备暗中观察两人战况时,甫一露头,原本在堂前打着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就闪移到后院来了;我被段无澜看见个正着,随后他退步过来将我从墙外一捞,身后同时响起一声坍塌的声音。

      回头一看,段无澜前脚刚把我捞走,魏欢后脚就一剑劈裂了我原先待着的位置。

      战局因为我的闯入而稍稍转变。段无澜扛米袋似的把我撂在肩头,由攻转守;一边后退一边精准地挡住对面击来的每一剑,目不转睛地盯着魏欢,却低声同我说话。

      “小畜生,你来干什么?”

      我扒在他背上没吭声,心如擂鼓地跳。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怕我输是吧?”

      后来我在他肩头就待了几秒,他一次转身躲剑时就顺势将我甩下来,紧接着手一转反握着剑,用剑柄运气朝我后背一击,把我打出了快雪堂这个战场。

      我一时像被汹涌的潮水拍了出去,被外面围观的一众人接住。其中一个内门的师兄就教训我:“你是哪堂的弟子?这么胡来,随便就闯下去了?”

      段无澜和收我为徒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门内知道的人并不多。我绞着手嗫嚅了两声,准备认个错算了,却听边上有认得我的,好死不死地来一句:“她就是段师兄徒弟。”

      他先是一惊,随后饶又兴致地打量我一轮,话里有话地说:“你和你师父关系很好嘛?”

      我嘴角一抽,心想一个男的还这么八卦,并不打算理他,朝那个认出我的师兄走了过去。

      那人双手抱着后脑,懒洋洋地看着下方的战势,与旁边一圈焦灼的同门是一个鲜明对比。

      他见我走来,微微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让我有些眼熟。

      然而我并不认得他。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人叫燕展云,竟是魏欢的徒弟。

      我一时见不得与魏欢相关的人,冷哼一声,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瞧着堂内的动静。他见我这样,竟然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你身为段无澜的徒弟,应该还挺了解他的。”

      我看他一眼。

      “你可知道段无澜在华山风云十几年,唯一的败绩,只有楚遗风。”

      他耸了耸肩,一副看清结局的样子。

      “老实说,就算段无澜少一条胳膊,我也压根没想过我师父能赢。”

      后来我才知道,段无澜离开师门和魏欢打的那一架,之所以是平局,是因为段无澜根本不想和他打。

      并且那个故事我只听了前半部分,从燕展云口中得知,后半部分是段无澜让魏欢划了一剑,他也划了回去,算是扯平。

      随后他凌空一剑斩断纠缠的剑气,后退几步往剑身上一跳,溜之大吉。

      留下魏欢一人在竹林里原地收手,冷冷道:“放你妈的水。”

      那时的燕展云也就屁点大,在旁边观看了全程,托着脸说:“段师兄真帅啊。”

      后来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也被师父揍了。但我听他那么说了,顿时心安下来。蹲在飞剑上又看了一会儿,见段无澜虽然守多于攻,魏欢那边的势气却显而易见地渐渐颓了下去。眼看着胜负将分,我用胳膊肘碰了碰一旁满眼都是偶像的燕展云,问道:“今天他俩闹这么大动静,掌门那些人怎么没来呀?”

      他说掌门外出还没回来,却早就有人去请了七剑之一的苏饮雨师姐。师姐当时正在收拾书架,问是谁和谁打起来了;来人说是魏欢和段无澜,她便扬扬眉,继续收着书,说:“随他们打。”

      在快雪堂战场的胜负分出之前,我在剑上蹲得脚麻,先回了山下。

      路上顺便买了点中午吃的菜,快走到屋子的时候,忽然想起段无澜要吃的药,又拿着温师姐开的方子折回药堂,抓了五天的药材量。

      随后我就搬了凳子坐在屋前,眼巴巴地等段无澜回来。

      期间阿姚来找过我一回,跟我说段无澜今天之所以和魏欢打起来,是因为他去找魏欢问了一件事,魏欢说打赢了就告诉他。

      我看着聚拢在快雪堂的人群渐渐都各回各家了,空中时不时掠过几个御剑飞行的师兄师姐,一时不太关心段无澜找他问了什么,只说:“我师父赢了吧?”

      看到阿姚点点头,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心情也渐渐好起来,和阿姚坐着聊了好一会天;小姐妹听我说还没吃饭,带我进厨房里炖了个蘑菇汤。我因为心里有阴影,死活不让她放盐,就着淡汤扒了两碗饭,倒也胃口挺好。

      只是后来直到日头下去了,阿姚也跟我道别回去,段无澜却还是没有回来。

      我等得愈发不安,又回快雪堂看了一次,却只见一堆被剑气卷得乱七八糟的断壁残垣,原本就冷清的堂内此时根本没有人在。

      我在山中转了几圈,拉了好几个人问今天快雪堂比武的胜负,却都得到肯定回答,确实是段无澜赢了;可我再问之后段无澜去了哪里,就没一个人能说出来了。

      我原本懊悔自己不该中途离开,可转念一想,他或许是去办什么别的事情了,来不及同我说。后来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大,再加上段无澜本身也不容易出什么意外,再退一步也轮不到我操心,便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回去接着等他。

      于是我大概又等了一天,在第二天再次憋不住上山找人的时候,撞见了同样御剑乱飞的燕展云。

      他看见我,竟然眼前一亮,直奔而来。

      “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不在山下?”

      我疑惑地望着他:“你找我干什么,看见我师父了吗?”

      他闻言愣了愣,看了我一会,脸色变得复杂:“你不知情?”

      “什么呀,又发生什么事了?”

      “段师兄,他……”他看着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

      “他在听雪楼办了个出师仪式,说要和自己的徒弟……恩断义绝。”

      ————————

      燕展云的话,我其实一个字也不信。却当即推开他直奔听雪楼,路上掉了一路的眼泪。

      我想,魏欢脑子有病,他徒弟病得更严重。

      可我刚飞到听雪楼上方,竟真的看见一片乌泱泱的人,惊跳了一路的心脏更是闷鼓似地擂动;等飞近些,看见楼中负手而立的段无澜,我脑子嗡地一响,顿时浑身失力,从剑上摔了下来。

      半空中突然掉下个人,引起不少惊呼的声音。我却顾不得蹭破的手掌和关节,拽着个前来扶我的师姐就问:“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我声音抖得厉害,她被我吓了一跳,怔了怔才回:“段师兄说要把他徒弟当众逐出师门,可我们好多人都还不知道他徒弟是谁呢,所以就……挺好奇,过来看看。”

      我仍然保持着摔跪在地上的姿势,闭了闭眼睛,一掌打开她过来搀我的手。

      “骗子。”

      我撑着剑站起来,浑身都在抖。深吸几口气,将所有散乱的真气都沉在丹田,怒喝道:“段无澜!!”

      人群顿时静了几秒,楼中央的人闻声望来,却大笑两声:“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我那孽徒这么快就自己来了。”

      我死活也没想明白,他消失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如同彻底变了个人。

      人群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在我身上,压低了声音的议论此起彼伏。我脑中开始响起轻微却持续的耳鸣,看着他身边放着的通牒和画押的红泥,还有一副用来刺字的刑具,我意识到,段无澜是来真的。

      但是我死也要死个明白。于是低头静了一会儿,把剑背好,拍拍袖子和膝盖上的灰,尽量平静地向他走过去。

      楼前有台阶,我拾级而上,见他身后,尽是山中千年不化的雪。

      我站定在段无澜的面前,看着他眼睛:“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答非所问:“我叫了两个鸣剑堂的弟子去抓你,你怎么反倒自己过来了?”

      我想起来时路上遇见却认不出我的弟子,又想起好心来提醒我的燕展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笑了一声,嘲弄道:“这你不曾想到吧。我担心你,所以出来找你;他们指定扑了个空。”

      他闻言却像听了笑话,弯起唇,提高了声音:“这时候知道假惺惺地关心我了?当初又为什么想着要给我下药呢?”

      两句诘问像是在人群里丢了两颗炸药,我脸色白了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不仅要把我逐出师门,还想让我在华山身败名裂。

      他又说:“宋冉,当初是你说要做我徒弟的吧?做我最得意的弟子,还要助我当选七剑?”

      “都是你说的吧?但是你学会了什么呢?你懒惰,资质差,悟性差,还喜欢一意孤行,甚至想毒害我。”

      他走近我,冷语如刀。我一言不发,像个被他捆在柱子上凌迟的人。

      然后他忽然铮然一声出了剑,沉重的剑柄带着凌厉的真气朝我一击;我躲避不及,被打中小腹。瞬时的剧痛打断我所有思考,我凄厉地叫了一声,捂着伤口跪倒在地上。

      他却两步走过我,对众人说:“从今往后,我段某不识宋冉,无恩无义。”

      他转回头,眼中冷得像雪:“见则杀。”

      小腹的剧痛慢慢散开,一跳一跳地发着烫。事已至此,我突然平静了不少,安静地在放逐通牒上押下我的手印,与他的红手印靠在一起,像是多亲密似的。

      他俯下身拿红泥的时候,我突然开口,声音又冷又轻:“屋里桌子上还放着新鲜的菜,另一个袋子里包着五天的药材,还是每天煎一副,我给了药方让药堂的人抓的,应该不会出错。”

      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手里握着按手印用的红泥,半晌才笑道:

      “宋冉,你贱不贱?”

      逐出师门的流程还有一步,就是师父要用小刀与青墨在罪孽深重的徒弟脸上刻一个字,以示警戒。

      他真的就去拿了刀,我余光瞥见那刀尖锋利,闪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段无澜伸手扼住我的下巴,让我抬起脸来。我两眼含满了泪,死盯着他,望尽了我这辈子所有的恨意。

      可他托着我的脸,拿着刀,最终也没有刺下去。

      他只是说:“滚吧,宋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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