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书

　　雨下了一夜，一直到早晨还飘着小雨。

　　雨后湿润的青草地散发着一股清香味道，后山尤甚。

　　离九月初五日只剩一旬时日了，山上向来没什么闲钱。

　　为了盘缠钱，宁珩之起了个大早，把闻风、听雨从床上挖起来，去后山砍竹子。

　　坐望山不缺钱，或者说，用得着钱的地方不多——山上养了鸡鸭，想吃鱼就去后山池塘钓，还种了稻子、麦子、玉米、青菜……

　　一日三餐自给自足不是问题，日常除了衣裳就没什么别的花销了。

　　若是有要用钱的时候，就上后山砍了竹子去山下卖，一般都去离山脚不远处小村庄卖，那里属长青国地界，长青国以竹为贵，故而能赚不少。

　　接近正午时分，这场雨才意犹未尽地停了。

　　师徒三人才各自扛着一大捆竹子下了山，闻风、听雨脚刚着地，就把竹子一扔，一屁股坐倒在地，两人皆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宁珩之则连呼吸都未急促半分，就流了些汗而已。

　　“宁山主！”沈明洛惊呼一声，而后冲到他面前，“你让闻风、听雨做什么了？看给人累成什么样子了，我瞧着都快要废了！‘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就是再着急也不能揠苗助长啊！”

　　宁珩之指了指脚边的竹子堆，示意她看。

　　“你们这是是上山砍竹子去了？”沈明洛蹲下身拿了一根竹子掂了掂，又道，“砍竹子就砍竹子可你们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师父……师父怕砍少了……盘缠不够……”听雨靠在他师兄肩上，气喘吁吁地道。

　　沈明洛倒了两杯茶塞到闻风、听雨手中，道：“原来你们砍竹子是要下山卖了赚盘缠啊。你们卖竹子给长青国人，真是聪明。”

　　“阿洛姑娘，可否同我们一道去？”宁珩之问道。

　　沈明洛挑了下眉毛，反问道，“这便是宁山主想让我答允之事？”

　　见宁珩之没有否认，她又道：“我一向言出必行，宁山主安排就是。只有一点……”

　　宁珩之莞尔一笑，端起茶一饮而尽。

　　沈明洛亦对他笑了一下，而后便回房补眠了。

　　沈明洛走后，听雨挪到宁珩之边上，好奇道，“师父，阿洛姐姐话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懂了？”

　　宁珩之道：“先思，再问。”

　　“传音吗？”闻风猜测，想了想又觉不太合理，“不太可能吧。能传音说明此人修为大抵等同于一派掌门，阿洛姐姐如此年轻的修为已经到了能传音的境界了吗？”

　　听雨软绵绵地趴在桌上，“除了传音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吧，除非师父同阿洛姐姐心有灵犀到不开口说话就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确是传音之术。”宁珩之边说边把听雨拽起来坐直了，“阿洛姑娘的修为同为师不相上下。你们俩当以此为榜样，勤加修炼，为师不求你们将来能成一代大能，只求你们不辱我派名望。”

　　“知道了师父……”听雨道，“有这么个比我们就大了四五岁的神仙每日在眼前晃悠，就是为了面子，我们也得发奋苦练啊！”

　　闻风无奈地叹了口气，“在那之前，你能把之前答应了师兄却没做到的事，先一件一件的做完吗？”

　　这天用过午饭，四人就下了山。

　　到了山脚，卖完竹子，已近傍晚时分，四人商量了一通，决定先去镇子里找个落脚之处，明日再往青陵去。

　　离坐望山最近的小镇名唤“柯亭镇”，因镇里有一大片柯亭竹，故得此名。

　　一行人进镇子时，天色已然暗下，灯笼点起来了，整个镇子都是，灯火辉煌。

　　闻风、听雨没怎么出过门，一进小镇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喜悦。

　　这边的小铺看一看，那边的小店挑一挑；这儿买块玉佩，那儿买个烧饼。

　　宁珩之与沈明洛跟在他们俩身后走，原本不到一刻就能到的客栈，生生走了半个时辰。

　　“客似云来。”宁珩之将客栈的牌匾念出来，道，“只是不知是否真的‘客似云来’。”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明洛道，她也久未出门，故而心情颇好，说话语调都微微上扬。

　　说完这句，她便拉着宁珩之进了客栈大门。

　　“二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掌柜见他二人器宇不凡，故而人一进店，就来询问。

　　“掌柜的，您这客栈可还有空房？”沈明洛抢先一步开了口，若是让宁珩之来问，怕是先要把“在下、贵店”什么的说一大堆，“我同师兄及两个师侄一块儿来的。”

　　“原是四位贵客……”掌柜略有些为难地道，“空房是还有，不过就剩两间了，您看这……”

　　沈明洛利落地道，“那就两间吧，住一晚。谁同谁住我们自行安排就好，劳烦掌柜的了。”

　　转头小声对宁珩之道，“要么闻风和我住、听雨和你住，要么听雨同我一起，闻风同你一起。”

　　宁珩之：“这不太好吧，宁某以为还是四间房最为合适。”

　　“有什么不好？给你省下两间房的房费还不好？就闻风、听雨那买法，你以为卖竹子赚的那五十两银子还能撑多久？”沈明洛道，“繁文缛节要不得，您就赶紧付账吧！——掌柜的，多少银子？”

　　“五两银子。”

　　宁珩之闻言，去取腰间的荷包，低头一看，腰间空无一物，这才想起荷包刚刚给闻风了，便朝正在对面铺子买花灯的闻风、听雨高声道：“闻风、听雨，过来。”

　　闻风听到师父在喊，拉着听雨转身欲走，却发现听雨被摊主拉住了。

　　“小公子，花灯钱还没给呢。”

　　“抱歉，一时情急。”闻风道，戳了戳听雨，示意他付账。

　　听雨去取腰间的荷包，却没摸到，一低头，腰间空空如也。

　　“听雨，怎么了？付账啊。”闻风催促着。

　　听雨红着脸，“师兄，荷包没了，拿什么付账啊……”

　　“这……”

　　闻风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只好把听雨手里的花灯又放了回去，对摊主道了声歉，拉着听雨去找师父。

　　一见到宁珩之，闻风便道：“师父抱歉，弟子把荷包弄丢了。”

　　听雨见闻风替他顶罪，挡住闻风，道：“师父，是弟子不小心，您别生师兄的气。要罚就罚我！”

　　“这是罚不罚的问题吗？你受罚了就有钱付账了还是闻风受罚了就有钱付账了？”

　　沈明洛倚着门框，慢悠悠地说：“怎么你们坐望山的人都这么……以后没事儿多出来走动走动，别成天在山里闷着，我都不知该说你们天真无邪还是傻得可爱。”

　　“难不成你有法子？”听雨道，“五十步笑百步，说风凉话谁都……会啊……”

　　宁珩之看了他一眼，听雨自知做错了事，越说越心虚。

　　“宁珩之你凶他作甚？你有法子？”沈明洛把闻风、听雨护在身后，“想知道怎么才能有钱付账住客栈吗？”

　　宁珩之：“请赐教。”

　　“二位客官，你们还住不住啊？”掌柜的催促道，“住就快些付账吧！”

　　“好嘞掌柜的！”沈明洛应了一声，而后伸手将宁珩之头上的玉簪拿了下来，动作迅捷到宁珩之无所察觉。

　　她将玉簪放到掌柜桌前，对掌柜的道，“这玉簪、还有这三位先押这客栈里，房间给我们留着，一炷香后，我来付账。”

　　“三位公子不如就先坐着喝杯茶吧。”掌柜见沈明洛已拿出诚意，又觉她为人颇为直爽，不像是会行骗之人，便就应下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明洛如约回到了客栈。

　　她还换了一身打扮，腰间坠了个沉甸甸的荷包，手里还提了个月亮花灯，步子都比之前轻盈了，整个人身上都写着“得意”二字。

　　解开荷包，拿出一块银子递给掌柜，“今儿麻烦掌柜的了，多的钱就算是我们赔礼，不用找了。”

　　那掌柜乐开了花，恭恭敬敬地将玉簪双手奉上，还道：“您是贵客，哪敢说麻烦，真是折煞小老儿了！”

　　“掌柜的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沈明洛笑着双手接过玉簪，转头走到宁珩之他们所在的那一桌。

　　她把簪子在宁珩之眼前晃了两下才归还给他，又把荷包解下来扔给他，“这回可收好了，别再丢了。”

　　“无功不受禄，宁某怎敢平白花姑娘的银钱。”宁珩之把荷包推回去，“今日之事，多谢姑娘了。”

　　“这就是你那袋银子，被人顺走了，我帮你讨回来罢了。说起来也是运气好那小贼被我直接碰上了。”沈明洛说着，叫了壶酒，把提着的花灯放到听雨面前，“回来的时候看见，觉得挺好看就买了，大概不是你一开始想要的那个，聊胜于无。”

　　“谢谢姐姐！”听雨欢天喜地地接过花灯就抱在怀里，“很好看，听雨很喜欢!”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宁珩之这才放心地把荷包挂到自己腰上，“天色不早了，上楼休息吧，明日还得赶路。”

　　沈明洛叫的酒还未上，宁珩之先带着闻风、听雨上楼歇息。

　　师徒三人商量一番，决定三人住一间屋子，将另一间留给了沈明洛。

　　三人洗漱整理了一番快要睡下之时，沈明洛饮完酒上了楼，敲了两下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沈明洛进了门，把门关上又反锁了。

　　“姐姐，你、你的房间在、在隔壁……”这一下，把闻风吓得够呛，都结巴了。

　　沈明洛拍拍他的肩头，道：“想什么呢？觉得我喝醉了进错房间了？想我幼时喝得都是青陵最烈的酒，这家店卖的酒味道淡的和水似的，越喝越清醒……”

　　“既如此，那么姑娘深夜前来有何贵干？”宁珩之问。

　　“就是想来跟你们说一声，钱随便花，花完了我这儿还有。”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打银票来，“这些钱，城隍说足以在此地买最好的地契了。”

　　“所以阿洛姐姐方才是去城隍庙了？”听雨抱着闻风的胳膊，叹道，“和地府有交情就是不一般……”

　　宁珩之皱了皱眉，走到沈明洛身旁，小声道：“你哪来这么多钱？”

　　“别这么紧张嘛。别忘了，我如今可是个死人，所以……”沈明洛笑得像只狐狸，“所以自然有人烧金银给我，我不过就是去城隍那换成了银票拿出来罢了。”

　　“城隍庙如何会有，你莫不是在诓我？”

　　沈明洛问：“城隍庙如何不会有？中元节时，百鬼可来人间界你总知道吧？”

　　宁珩之答：“宁某当然知晓。”

　　“这不就对了。到人间界来总得买些东西吧，那时便会向城隍换人间界的银钱，何况还有走无常呢，地府总不能光让人干活却不给人工钱吧，付工钱也不可能给阴间的钱币吧？——对了，你有没有多的簪子？撕了条裙边绑着老觉得会掉。”

　　话音刚落，宁珩之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竹簪。干干净净的一支，较一般的簪子略粗也略长，没有任何装饰。

　　这是他昨夜赶制的，原本就是想赠予沈明洛的。

　　竹者，坚也，韧也，不畏风雪。

　　宁珩之道，“不知来路、不明去处者中，碌碌无为、年华虚度者多如牛毛，而心性坚韧、不惧风霜者则凤毛麟角。愿姑娘如这长青之竹。”

　　沈明洛接过簪子，久久无言，只觉得这簪子拿在手上挺沉的。

　　良久，道了句：“承君吉言，我自当尽力……尽力做那长青之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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