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缚君心七百年

作者:乱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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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所以,久经沙场之人,很容易被列为煞?”

      “是,但也不仅限于此,譬如昨夜我收了一条山匪头目的命,他斩人数百,其实不足以列为煞,但他太过淫邪,数罪相加,亦为煞。”

      青砚点头:“那他得如何下场?”

      “恶与煞都会受红色无因果的地狱之苦,像他这种极无人性者,会承下十八次梦杀。”阿续继续解释,“你也可以理解为,地狱十八层酷刑挨个千磨百折一遍,但最终不过换着花样让他变成一盘菜喂狗,嗯……其实我觉着舂臼地狱和石磨地狱出来的效果都差不多,都是一盘酱肉……”

      她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有些恶心,忍不住干呕一声。

      青砚唇角微牵,似乎想笑,但弧度极不自然:“所以,十八梦杀算是最高待遇了?”

      “嗯。”她给予肯定。

      青砚问:“为何要这样弯弯绕绕,直接去狱层接受惩罚不好?”

      “有些奸恶之人在人间接受审判亦不悔悟,上断头台还会笑。”阿续偏了偏头道:“那青砚觉得,这种人下地狱炸个百年就会哭么?”

      “那阿续觉得,被梦杀后,他们就悔悟了?”

      阿续道:“人生有八苦,很多人因一苦便困顿一生,而梦杀的可怕在于,受刑者一梦便是一生,而这一生会先熬遍八苦,最后死于地狱凌迟,是顽石,能扛过三场梦杀没崩溃亦不可能,何况,梦杀十场起步,悔悟与清罪,总要占其一。”

      她说到这里,发现身侧少年脸色煞白,她停在了阴影中,轻声安慰了句:“梦杀虽很极端,但只有极少人才会得此因果。”

      青砚侧头避开她的视线,道:“所以,疆场之人保家卫国斩杀万人,也要落这样的下场?”

      是的,就如秦将军。
      阿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他,顿了顿才道:“对我来说战场之上都是鲜活人命,没有国界之分,众生皆平等,斩一人亦可能是毁去一个家庭,以杀止戈的行为我更不好评判对错,但杀便是杀,总归是业障。”

      “众生皆平等?”青砚淡淡道,“可我听说,阴冥界鬼王鬼将中,有好几位都是人间战将,他们反是得道了?再譬如早些年,天界一仙君的儿子下凡历劫,也做了将军,连屠五城却圆满飞升,这便是平等?”

      没曾想他如此深究,阿续愣怔良久也无法作答,片刻低笑道:“头回当师父,就被怼得哑口无言,你质疑的其实没错,众生平等是悖论,我更喜欢佛渡有缘人,不然运气二字何来也?譬如我生前犯下杀业,反做了怖梦师,若一定要平等,那再这之前是不是该先去地狱走一遭……”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青砚喉结攒动了下,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

      阿续叹了口气:“至少在我接触的案件中,十之八九被梦杀之人不无辜,倘若你不忍心,现下还可以回去求君上换种方式还债,想来他也不会如此不近人情……”

      “近人情?”青砚终于回头看她,脸色还有些难看,但唇角勉强勾出笑意:“我不该有此一问,还是说说这妇人,她犯了何事才引来梦杀?”

      阿续微一沉默,没有再劝,指了指几丈外高大的山槐树,两个起落便越上枝干。

      借助茂密的枝叶遮掩身形,又正好可以看见下方的院子,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三合院,不普通的是,院子里已然乱套。

      拿着铁铲护在身前的彭英月,正与她儿媳莫氏叫骂:“打你进门,我就知道你是个丧门星,满天下的媳妇哪有你这样的,不孝敬婆婆,不伺候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现在孩子不好,便来怪我!”

      莫氏满脸泪痕,看似柔弱,手里却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若不是被她男人拉着,只怕已经挥刀相向,她挣扎不开,只能凶悍地瞪着自家男人怒吼:“你拉我作甚!是我的错么?我早出晚归,每日累得半死不活,她还怪我没顾好家里!你给我松开!我今日非要与她同归于尽!”

      男人哪敢松手,好言劝着:“气话说说就得了,把刀放下,都是一家人……”

      莫氏怒意难消,声嘶力竭道:“她何曾当我是一家人了!她巴不得你早些休了我。”

      彭英月则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拉开院门,扯着喉咙大喊:“来来来!你杀了我啊!让街坊邻居都看看,你有多歹毒!”

      门外早聚了一帮听着动静前来围观的人,彭英月见着人多,情绪更是激动,直接诉起家丑,指摘莫氏如何不孝不敬。

      看热闹的也不嫌事大,纷纷发表高见。
      无外乎都围绕着“百善孝为先,敢对婆婆动手,就应该休了。”以及“抛头露面不顾家就是错。”这两个问题展开。

      一时气得莫氏脸红筋涨羞愤难当,挣脱不了男人的束缚,于是咬咬牙,扬手便把菜刀掷向她婆婆。

      他们原本离得近,莫氏盛怒一扔,也是发了狠劲,那刀飕飕划出风声直冲彭英月的脸劈去。

      火石电光间,谁也没来得及反应,眼见刀至血出,忽地刀身发出“噹”地一声脆响,刀锋一偏,险险擦过彭英月的脸颊,钉进她身后的门板中。

      空气凝固两秒,众人呆愕的神情瞬息转为惊恐,一时嗷嗷直叫,炸了窝。

      彭英月则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心神崩溃,嘴里喃喃着:“杀人啦,杀人啦!这恶妇要杀人啦!天啦……”

      继而是撕心裂肺地大哭:“你们看看啊,天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遇到这么个恶儿媳啊……”

      她儿子脸色青白,只抱着怀里哭成泪人的莫氏不言不语,似完全傻住,邻居们劝着哭到哀哀欲绝的彭英月,怎么也将人拉不起来。

      院子里沸成一锅粥,谁也没注意到地上那枚让刀偏离方向的铜钱。

      “第三种,怨者,集世间最常态的爱恨憎、贪嗔痴为一身,不同的是,他们将此诠释得更加极端。”阿续一边说一边解下斗篷递给青砚。

      青砚接过,似乎猜到她要行动,又道:“我去吧。”
      阿续没拒绝,指向不远处的宽巷子道:“那边有巡逻官兵,让他们来处理吧。”

      青砚有些不解,但没多问,跃下树枝飞快转过一处拐角,不消片刻便带着人来到彭英月家门口。
      众人见得官差一来,自动让开一条道。

      青砚退至外围,阿续也跟着跳下树,扯着挂在他小臂上的斗篷将人拉到树荫下,少年这才开口问:“既要取她命,又何须帮她?”

      “叫个官而已,哪里是帮她?”阿续眨了眨眼,“等人散了我们再去。”
      青砚挑眉:“方才那刀……”
      阿续打断他道:“若她值得帮,这卷宗就不会到我手里了,彭英月的成长史堪称‘怨’的典范。”

      青砚道:“这个年头,不敬父母者,情节严重是要吃牢饭,帮彭英月叫官,那她儿媳怕要遭罪了。”

      阿续卖了个关子没答,只与他讲起彭英月的事迹:“卷宗记载,彭英月年幼时便劣迹斑斑,七岁,与同伴发生争执,并将之推下堰塘至其溺亡,十岁,因嫌厌照顾瘫痪祖母,以被相捂至其窒息而亡,她偷摸成性,撒谎成习,直到嫁人后有所收敛,却因生活不富足,又犯下口业,并以婆婆照顾月子不周将矛盾推上顶点,在她丈夫劝阻时,她……将其误杀,她一错再错,接着又灭了婆婆的口。”

      她说到这里微一叹:“四条人命,没一条将她送进大牢,这也算她惯会伪装的本事,她唯一做的好事,是独自将儿子拉扯成人,也导致这份感情太过偏执依赖。儿子成家后,她的怨怼便转向儿媳,因觉儿媳怀的是女婴,便下慢性毒药想至儿媳小产,孕七月毒发,老天怜见,母女平安,但儿媳一生不能再孕。”

      “所以方才他们大打出手是这个原因?”

      阿续道:“这是诱因,这月初她儿子寻了机会去跑商,彭英月不愿儿远行,于是自导自演了孙女摔伤戏码,她来我这卖长命锁聊表当祖母的心疼。”

      “为何要这样歹毒?”

      “她原话是,家中有老不远行,为她一己之私,现下那孩子痴痴傻傻,她儿子因担心孩子没能走成,为维持生计,儿媳无他法才抛头露面找活计。”

      “所以,这次买锁命符,定然又出了事?”

      阿续点头:“嗯,前两日她儿子托关系再次寻到机会外出,我猜,他其实是想逃避她,而彭英月则丧心病狂烧了他的路引文书。”
      她微微一顿:“今日定然又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命忽减。”

      他们说着话,莫氏已被两个官差带出院子,其丈夫也紧随在后。
      不多时,围观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阿续见着彭英月关上了院子门,便对青砚扬了扬下巴道:“我们去看看。”

      他们没有敲门,直接跃墙而入,落地时阿续手里已挥出一把星尘——极乐世界。

      她没有去接栽倒的彭英月,而是径直朝屋内走去,青砚看着栽了个嘴啃泥的妇人,眼神闪烁,嘴角还微微上翘。

      阿续熟门熟路进到彭英月孙女住的房间,而此时,屋内还多了一个人,准备而言,是多了位吊稍眼白面鬼,他身着黑袍头顶黑纱高帽,黑袍当胸位置绣着圆形徽记,是由小纂演化的“索命”二字,这是索命司勾魂使者统一装束。

      勾魂使者出现,那定然是有人阳寿尽。

      阿续看见他便心觉不好,与之打了个照面,又朝床榻看去,青花被下,女童一动不动毫无生气,枕头上还放着三角黄符,正是她卖给彭英月的那只。

      勾魂使面无表情道:“摔死的,刚断气。”
      无须多言,她已经猜到为什么,无非是彭英月丧心病狂再次重蹈历史,这回却要了自家孙女的命,也让她自己命数跟着生变。

      许是念那孩子太小,勾魂使没有用勾魂锁,他手中的哭丧棒绕着女童天灵盖转了半圈,牵出一团小小青白幽影,哭声立时回荡在屋内,气息恹恹,凄凄惨惨。

      哭丧棒又在女童魂魄上一点,直接掐断了哭声,而后对阿续幽怨道:“阿续姑娘,你别不按章程办事啊,原本这趟要拿三条命,你这样插手凡人命格就不怕……”

      “无妨,你走章程便是。”阿续点头打断他。
      勾魂使乌黑的唇蠕动两下,嘀咕了句什么。

      “嗯?”阿续没听清。

      勾魂使干巴巴笑了一声:“如此甚好,那告辞。”
      在他即将隐去身形时,肩上却搭来一只手,他甚至没注意到身前这高他半个头的少年何时出现,只觉灵力被禁锢,整个身体也被压制得死死不得动弹,而那少年盯着他一字一顿问:“走什么章程?”

      勾魂使面沉如水,冷森森道:“自然是禀上去,你又是何人?”

      青砚凉凉道:“禀谁?”
      他五指力道渐收,却感觉小臂一阵扯动,视线随之移过去,阿续正拉着他臂弯的斗篷,冲他摇头,他抿了抿唇,又扫了勾魂使一眼,这才松手,而勾魂使直勾勾地瞪着他,眸底有寒芒闪过,遂隐去身形。

      阿续见人走了,这才放开斗篷,转身去看床上的女童,嘴里还道:“以后你见着索命司的阴差友好点,北阴君与大花关系不太好,若是两司下属也不和睦,那矛盾只会加剧,知道了吗?”

      青砚没有回话,她侧头瞥了眼身后,眼尾余光却没见着人。

      “青砚?”

      她诧异转身,然而一览无余的屋内,哪还有少年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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