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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当望见那双金色的眼睛时。叶法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他之所以能那么肯定，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抵触情绪就犹如冰水——即使在梦中也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不想看到她。
他也不想看到他们。
哪怕眼前的，是可以称之为美好的景色。
金发的少女高举着手，她的掌中握着辉光。原本如虫般在地上扭动着的人们在辉光的照耀下恢复平静，他们沉沉睡去，胸脯随着呼吸而起伏，让他意识到他们依旧还活着。
而他呢。
那时的他正抱着自己的恋人，身上满是泥泞和蝇虫，仰头望着她。
他是镇子唯一还能行动的人。
所以他跑出了镇子，寻求帮助。
如果他的理智还在一定会嘲笑自己的愚蠢……但是他已经没办法了。
被绝望驱赶的他如逃跑似离开了村子，一边高喊着一边向前奔跑。
然后奇迹般的，他在森林里看到了她。
他向她冲了过去。顾不上礼节，伸出手胡乱的抓向她。
然后他就被她身边的男人用剑挡开了。
跌坐在地上的他被两双金色的眼眸居高临下的望着。
——哦，是人类啊。
金色的眼眸满是淡漠，声线中属于少女的稚嫩感也被这股冷漠泯灭的一干二净。
他挣扎着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
——回答我的问题，点头摇头就行。
——反正是发生了破事，你想让我救你……或你们，对吧？
他用尽全力点着头。
——行。
少女应了一声。看向身边的男人。
——艾尔德里奇，老规矩。
——是。
他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
“醒了？脑袋疼？把你放在地上的时候失手磕了下。”
“……”
叶法晃了晃脑袋，然后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黑发黑眼的少女穿着寻常可见的布衣坐在他的对面——和自己说着话的她并没有看过来，而是用一截枯枝挑弄着面前的火堆。
他们此时正在枫叶镇后面的森林里……而天色早已暗下。
“先说正事吧。”
苏安扔开手里的树枝，看向叶法，“我准备今天深夜，把镇里的亡魂全都超度了。”
“……”
叶法低垂着眼睑，没有吭声。
【叶法先生……】
【这算是默认了。看来脑子还算清醒。】
“放心，我会温柔点的。”
“今天对他们而言类似于庆典吧？等他们晚上‘玩’累了睡着了，我在动手。”
“对他们而言就是做了个永恒的梦而已……不会让他们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死了的。”
这回，对面的叶法动了。
他侧过头，抬眸看向自己。棕色的眼眸被火光映得有些发红。
“有必要，和我说那么多么。”
——我救了你和你的村子，作为代价，你要成为我莉莉贝尔的骑士。
——发誓你的灵魂永远属于光明，恪守骑士的守则，履行应尽的使命。
“哪怕当初命我为骑士你也没说过理由。”
——好，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骑士了。跟你说下我们团队的规矩。
——钱和装备都交由我分配，旅行的目的地也是。路上没活的时候就自由行动，有活了我就叫你。
“收为骑士后也从来没有交于任务。”
——总之，魔王被我封印了。
——圣女小队就此解散。大家辛苦了。
“莫名其妙解决完魔王后什么也没有交代就消失不见。”
棕色的眼眸中燃烧着怒火。他紧盯着自己，一字一顿的问道。
“事到如今……再来插手我的事干什么？！”
“……”
苏安望着叶法。表情甚至称得上麻木。
【‘随随便便改变了我的人生又不负责到底，事到如今再来找我干什么！’……叶法先生大概是这个意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要不是我救他他就死了，如果不是我带他踏上旅程他就永远是个乡下的实习工吧？】
【额。虽然、但是……】
“这话要我说才对。”
苏安啧了一声，“世道如今你对我撒什么娇啊，我从来没剥夺你选择的权利吧？”
“……哈？”
“没有任务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限制过你的行动。你自己不回老家看看？”
“我一直有去啊！但是，谁能想到——镇子突然——”
“突然的死亡在时代不是习以为常的事？”
“我就是不爽你这点……死亡对你而言是习以为常吗！”
“是啊！”
苏安陡然抬高了嗓音。
棕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作为圣女，六年来目送的死亡你觉得会比你少吗。”
苏安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着叶法。
她的表情很冷，不耐和愤怒终究是无法压抑。她一直觉得和别人吵架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只有在真心希望对方改变时，才值得去做。
但是没办法，她现在需要叶法——以后还会需要其他骑士。
“对你而言那些死去的陌生人，难道就没有亲人友人？”
“‘再一天就好’——难道就你一个会有这样的想法？”
“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叶法！”
对着不断颤抖着唇，却无法说出只言片语的青年。苏安最后说道。
“这样你就会知道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了。”
“我……！”
砰——！
巨大的声响盖过了话语。五彩的花火照亮了天空。
烟花于夜空中突然绽放，无论是苏安还是叶法，都不由的被吸引了注意。
砰——！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照亮了两人的身边。
“……你哪来的这玩意。”
苏安有些惊奇的喃喃。她仰着头，黑瞳被火光所照亮。
“……买的。”
叶法的声音有些哑。他仰望着被照亮的天空，表情迷茫。
“和你们一起旅行的时候……曾在多莱斯的首都见过。”
“啊。小公主过生日那次。”
“嗯。”
“这玩意不是很贵吗？我听国王说里面的装的都是宝石粉。”
“是很贵——不过我买的这些魔力快消散了，店主就给我便宜了很多。”
“……”
苏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言语间表情逐渐柔和的叶法，脑内却是惊涛骇浪。
不会。
叶法。
其实。
很有钱吧？
“……小的时候，夏莉曾跟我一起幻想过。”
正当苏安准备揪着叶法的领子问他哪来的钱时，像是被触及到了什么的叶法，语气温柔的开口了。
【苏安，这种时候还是先听对方讲完吧。】
【我知道——毕竟借钱的都是大爷。】
【……】
“天空中，白云之上，会有些什么。”
“会有长着翅膀的人类吗。会有和地上一样的房子吗。”
“会有绽放的花吗。”
苏安望着叶法的侧脸，片刻后，与他一同再次望向天空。
天空是漆黑的帷幕，花火似泼洒的颜料。
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苏安明白夏莉一定很喜欢这个。
“现在还来得及。”
叶法低下头。看见苏安从衣服上挑了几根断发。
“这个给你。”
苏安抓过叶法的手，快准狠的把头发缠上他的小指。
“放心。我的本领肯定比你找的法师好，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
缠紧后，苏安稍稍用力，把叶法的手摁向他的胸口。
结果叶法被她逼的直接倒退了两步。
“抱歉。”
苏安说的很随便，“去见她吧。”
“记得，‘我’的名字叫苏安。”
“……”
棕色的眼眸猛地睁大。叶法的目光不停的来回在小指的发圈和她的脸上。
“抓住这只此一夜的机会。”
“……咳！”
苏安一边说着，一边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
“还不去？浪费的是你的时间哦。”
“……！”
砰——！
夜空的花火猛地照亮他的眼睛。
“……谢谢！”
在留下短暂的道谢后，叶法朝着镇子的方向奔跑起来。
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苏安忍不出轻笑出声。
【苏安，要不……我们也一起去？】
【干嘛？偷看别人谈恋爱是会被驴踢得。】
【不是！！这不是，难得的庆典嘛！】
【我记得你不是那么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这不是……你一个人……】
“我没事的，莉莉。”
寂静的夜晚。只身一人的苏安宛若自言自语。
“因为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吗。”
“啊？不合群？硬要说的话我属于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和我一起才膈应吧。”
“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是朋友、同伴、战友，对吧？”
“但是莉莉，你知道吗？”
“做‘梦’最忌讳的就是遇到‘现实’。”
“这最后的时光，我就不要在旁边时时刻刻的提醒他‘醒醒快醒醒’了。”
苏安取下腰间的剑带。在注视片刻后，单手紧握。
澎湃的魔力从手中溢出。将手中的剑带霎时分解，化为点点荧光，飘散空中。
“留作纪念？……不必了，那本来就不是送给我的东西。”
苏安仰着头。看着荧光点点飞向天空，融入火光之中消失不见。
“为镇子上空的魔法阵供能的是叶法的魔力。他对魔力的掌控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才会让心里的杂念影响了夏莉的灵魂。”
“她把我认错了哦。大概是发色啊剑啊之类的联想……那姑娘，也很喜欢叶法呢。”
“嗯，这大概就是恋爱吧。”
“……我？”
“我就算了。”
【不要这么说嘛苏安！一定会遇到的！】
考虑到上一个对自己说“爱”的瘪三是什么德行。苏安嘴角抽搐着打断了莉莉。
【求你不要诅咒我了。】
【我愿化作深海老尼，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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