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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薛之山惊魂未定,青光宝剑便在一座巨大城门前停了下来,尾随其后的龙葵拂动艳红的水袖,便安然地落地,她嘴里快速地几句念词,支撑着薛之山的青光宝剑便轻巧地化作一缕光消失在龙葵的手里。薛之山一时未来得及反应,一脚踩空于是摔倒在地上。
龙葵见状,如花绽般笑了起来。若说人会喜怒无常,这鬼也是一样。薛之山倒没有在意,利索地站起来,抬头望见城门上的木匾赫然写着“酆都”二字,不由大吃一惊,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竟能从东边即墨来到了西川酆都。
“这御剑飞天之术真是神奇。”薛之山发出由衷的感叹。
龙葵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神奇的事多着呢!只是没多少个凡人能参透罢了。”
“是吗?”薛之山喃喃自语。
“没有‘吗’,本来就是。”
凌晨时分的酆都,大街小巷上都已经看不见行人,四处的商铺也门锁紧闭。青石铺成的路被月光照得透出阴森的青光,夜间偶尔来几阵冷风,把酒肆外的酒旗门牌吹得“咣当”作响,所有的情景汇合起来,便是一副阴森悚然的“城夜图”。酆都自古便有“鬼城”之说,坊间流传这里是人间与鬼界的界限,只要合乎天时地利凡人便可进入鬼城。这个流言多见于稗史,日后以讹传讹逐渐得到老百姓的承认。而事实上,酆都之所以称为“鬼城”,是因为城中一座大殿甚似坊间野史所描述的鬼门关无常殿。不过,世事无常。薛之山本是不信鬼神之人,但是遇到龙葵之后,也不得不信。
龙葵一进城,便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薛之山一路跟随着她。
“要去城隍庙么?”前面的路一直往前走,便是城隍庙,过了城隍庙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没有其他路可走。
龙葵轻轻一笑,满是妩媚,“哟,你对这里还蛮熟悉的嘛!”
“算是吧!我们薛家的本家就在附近的渝州城。我曾经在渝州住过两年,偶尔也到酆都来。”薛之山解释道。
“哦?你家不是在陈州么?”龙葵停下脚步,有些好奇。
只见薛之山微笑起来,然后望向龙葵,继续解释道:“我爹年轻的时候考取了功名,被派到陈州任史吏,后来娶了当地望族的女儿,所以便在陈州定居了。”薛之山说到此,幽幽地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继续往下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曾外祖父还健在,他很喜欢热闹,又很疼惜我娘,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一家三口都住在曾外祖父的家里。”
“切~那跟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龙葵不屑道。
“舅舅他们只有我娘一个妹妹,所以我们关系甚好,全无寄人篱下之感。”薛之山解释道,“不过呢,大舅父仕途不顺被贬,携家带眷到了渝州。现在陈州景府已不如从前热闹了。”
“好了。不要再唠唠叨叨你的家事。”龙葵不耐烦地继续往前走,薛之山笑了笑,继续跟着。
不久,便到了城西的城隍庙。
“为什么到城隍庙来?”薛之山好奇问道,心里寻思“难道城隍庙便是通往鬼界的交点?”
“还不是因为你。”龙葵回答道,然后便走进城隍庙。
酆都的城隍庙临河而建,规模比不上其他大城里的庙宇,倒是正殿前挂着“威灵显赫”金字牌匾显出架势。殿中供奉着城隍铜像,从掉落的香灰看,这里算是香火鼎盛。即便现在是凌晨时分,正殿的香火还未熄灭。
“宋越?”龙葵一进到殿里,便用她那清丽好听的嗓音喊道。
不一会,殿中供奉的城隍像便摇晃起来,然后一道紫光散出,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光亮,看得薛之山目瞪口呆。
“好了,不消再装了!”龙葵说道。
“葵妹,你来了呀!”一把浑厚带几分戏谑的嗓音从铜像传出,然后倏忽间便见一个着装怪异的男子出现在面前。
那男子一见到龙葵,便笑意连连,看到龙葵的身旁的薛之山后,上下随意打量一番,然后笑道:“不见一段时间,葵妹倒喜欢上书生了呀?”
薛之山乍听,正想解释,却见龙葵媚态如风,以为她要说什么温香耳语的话,谁不知道脸色一转,便是那句口头禅,“啰嗦!”然而这下子,面前的男子脸无半点愠色,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哎哟,我好歹也是酆都的城隍。葵妹在外人面前也该给我几分薄面嘛!”
“他叫宋越,是这里的城隍。”龙葵向薛之山介绍道。
“在下薛之山!”薛之山礼貌地双手作揖。
龙葵皓齿微露,小声说道:“你家在陈州,将来不消他去勾魂,没必要拍他马屁。” 古书记载“凡有城池者,便建城隍庙”,传说城隍既是城镇的守护神,也掌管阴间亡灵。眼前所见的宋越正是如此。
听完龙葵的话,宋越倒是开怀大笑了,“嘿。葵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你到酆都找我,还带上这凡人,想必是有事相求啦?”
“是啊!我要和他去找羽恒子。”龙葵一双明眸望向薛之山。
“带上他?”宋越双眉一蹙,似乎有些犯难,“这凡人怎么能随意去鬼界啊?”
“是啊!我既没有翳影枝也没有准备冥钱,可就是一定要和他去找羽恒子。”龙葵说道,一副满不在心的样子。
“哎,凡人兄弟,看你年纪轻轻就迫不及待要奔路黄泉了?”宋越看着薛之山不解地问道。
事实上,薛之山除了知道他有一个终极目的——帮助慕容紫英等四人重聚一堂外,至于跟着龙葵,或者说被龙葵骗来酆都的原因,他是一头雾水的。薛之山不语,事实上他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他要死,还用劳烦你城隍大人……么?”龙葵一双明眸顾盼生姿。
“但他没有翳影枝,去了鬼界会被陆判视为游魂野鬼带走的!“宋越解释道。
“所以才要找你!你先把他的魂勾出来,□□留在庙里,一会从鬼界出来,把魂和□□重合,不也可以么?”龙葵说得理所当然。然而薛之山却听得有点迷迷糊糊的。
宋越略微沉思,大骇道:“葵妹,你倒是说得轻松,万一你们出不来,他就成为游魂野鬼了。你们这是大冒险呐!”
龙葵听罢,似乎又有点犹豫,沉默起来。这时薛之山先开了口,“龙葵,如果要做成那件事,羽恒子是我们非见不可的么?”
龙葵微微颔首,道:“只有他知道去幻瞑界的方法。”
“嗯……那好!宋城隍,我作为当事人都不怕变成游魂野鬼,你又疑虑什么呢?”薛之山干脆而直接地说道。龙葵听罢,先是一怔,然后会心一笑,又摆出笑意盈盈、妩媚无比的样子,对宋越说道:“那你就乖乖地帮他看好□□咯!”
“嘻嘻……难得有人不怕死,那我有何惧的。只是鬼界凶险呀,凡人兄弟。”宋越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阴司印,那是专门对付游离在阳间不肯归于轮回的厉鬼的,同时还有一个用法就是把生人的灵魂勾出。他默念咒语,举起阴司印,一道强光过去,薛之山便晕厥过去……
……
薛之山一阵晕眩,猛然张开眼睛后,被眼前所见所大骇。这处荒凉之地,暗无天光,阴阴森森。抬头望去,远近是一道道白色的身影,仔细一看是排成一列列的人,五官呆滞、面无表情地往前方走,偶尔在后面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鞭笞着这常常的人群赶紧往前走。薛之山心跳加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难道这就是阴间?
忽然,一只冰凉而温柔的手抓住了他,他震惊地回身一望,原来是龙葵。
“再找不到你,我就以为你随他们而去了。”龙葵瞄了那前方的白衣队伍。“他们是从鬼门关那边来的!”龙葵顺势指了指身后,远方能隐隐地看到一个巨大的门。
薛之山看直了眼,“那是鬼门关?”
“啰嗦……我是来办正经事的,不是给你当鬼界向导的。跟我走!”龙葵扭头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薛之山急急忙忙尾随而去。
薛之山走遍大江南北,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就到鬼界一趟。他以前不信鬼神的勇气也因为龙葵实实在在地把他带到鬼界而消磨殆尽了。龙葵丝毫没有在意那些明明从身边经过的白色鬼魂,只是拉着他面不改色地往前走,最奇怪的是路上的鬼卒也似乎对她和他视若无睹,直到尽头处,一个样貌鬼祟而猥琐的鬼卒迎了过来。
“这不是龙葵妹妹吗?”猥琐鬼卒挤出那副难看的笑容,比被溺死在水底的水鬼还要恶心。他见到龙葵时如沐春风,一瞬间转头看向薛之山,便龇牙咧嘴恶狠狠地说道:“什么鬼,滚那边去。”所谓的“滚那边”去,就是让薛之山随之前那“大队伍”而去。
龙葵淡定地很,百媚生娇地笑了笑,已经勾得那猥琐鬼卒要晕眩过去。
“我要带他去三途川。”龙葵的声音娇媚可人,字字如璎珞落盘,鬼卒听得满心欢喜,连连点头。
“带他?”鬼卒一副不屑的样子上下打量薛之山,然后又挤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对龙葵说道:“那……那要我护送么?”
“不必了。”龙葵话音刚落便一挥衣袖示意薛之山跟着。
不长的一段路后,薛之山笑着说道:“你生前一定是长袖善舞之人。”
“我的生前,你不已见过么!”
“我见过??”薛之山不解,寻思而去,却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青鸾峰见到的那个温柔动人的蓝衣龙葵。
“难道说……”薛之山只是猜测,他没有说下去。
走到此处,景致与之前居然大不相同,没有了那种荒芜落魄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谧中带有阴森的感觉,脚下的路宛如凡间的野间田路,但是路的两旁盛开着如血般火红的漂亮花朵,一路望去,红彤一片,象在路上铺着火红地毯。
“小紫英说我是她的怨灵……常常防着我呢!”龙葵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你还帮他?”
“我只是帮她罢了!”龙葵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向前慢步走去。虽然这个“他”模棱两可,但是薛之山还是明白,其实她说的是蓝衣龙葵。他解释不清楚蓝衣龙葵和眼前的红衣龙葵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从刚才的对话里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体双灵之间不同寻常的情谊。
“你知道不周山么?”龙葵忽然问起。
“那不是书里描绘的一座神山么?”
“在遇到小紫英之前,我们在那里不知道呆了多少年。她是一个很善良腼腆又胆小的姑娘,常常被阴间的厉鬼欺负……”龙葵停了一下,然后接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遇到小紫英后,她才变回原本那个她,我希望她能再开心一段时间……即便我只是她的怨灵,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嗯……”薛之山点点头,“不过呢!在我看来,你是你,她是她,你不是她的什么怨灵。”
龙葵用贝齿轻轻地咬着嘴唇,立在原地,没有作声,薛之山见状走到她身边,龙葵一把抓紧他的手,仰起那张美丽的脸,几分狡黠几分娇媚地说道:“好吧!凭你这句话,无论如何也把你送回阳间。”
“什么?这般说来,你原先是没有十足把握的咯?”薛之山有一种上当的感觉,然后猛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对了,你不是说每晚只有子时到丑时二刻这段时间能现身么?现在什么时辰啦?”
龙葵淡定道:“是啊是啊,再不走我就会‘咻’地离开这里,你就要做一只冤死鬼了。”
“真的假的?”
“再不走就是真的啦!”龙葵说完,便拉着薛之山继续往前走。在路旁火红的花丛里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石碑,赫然写着“黄泉路”。
走过一段黄泉路,便到了三途川。传说三途川是生界和死界的分界,鬼魂需要投胎就必须越过三途川,而越过三途川的唯一方法就是“渡船”,此处所见三途川的沿岸确实停泊了不少木筏,就如阳间的普通河川一样,可是暗黑的环境以及四处的鬼魂飘飘,让人无法将二者等同。
“那些鬼魂渡了船之后,会在奈何桥上岸,之后喝过孟婆汤,在三生石前刻下生前之事,便会轮回了。”背后传来一把男子的声音。
“羽恒子。”龙葵转身望向男子,几乎脱口而出。
被龙葵唤作“羽恒子”的男子头戴蓑笠,一身稻草蓑衣,持着一杆船桨,完全不是薛之山所想像的偏偏夫子形象,却偏偏安一个“羽恒子”的雅名。
“好久不见!”羽恒子把蓑笠拿开,显出他那张年轻而带着几分俊气的脸,与阴间其他人相比,他简直如同异类。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羽恒子。”龙葵说道。
“在下薛之山!”
“你好。”羽恒子笑道,“不要惊讶我这身打扮,我是三途川上的船夫,专门送亡灵去投胎的。”
听起来真不可思议,眼前这个年纪与薛之山相仿的年轻人竟是在阴间送亡灵投胎的三途川船夫。
“我有事找你。”龙葵开门见山,在羽恒子面前,她倒是正经起来,收起她所有的媚与玩笑,顿时变得认真起来。
羽恒子听罢又戴上蓑笠,指着薛之山说道:“这里阴气太重,这位兄弟不宜久留。你们先上船,我带你们离开这里,有话就在路上说吧!”
“羽先生莫不是要把我们送去奈何桥吧!”薛之山苦笑道。
“哈哈!”羽恒子把船推到河里,“三途川是生界与死界的界限,除了能去投胎也能返回人间的,上来吧!”
于是,薛之山和龙葵便登上了羽恒子的船。羽恒子站在船艄,撑着船杆顺着水势滑行,三途川的水黑不见底,也不知道是周围太暗,还是水本就如此。
“三途川下,都是冤鬼,他们没有船费,于是被船夫扔下三途川,便永不超生了。”羽恒子平淡地说道,也吓得薛之山赶紧把伸到水里的手伸了上来。
龙葵却一脸正经,“羽恒子,别开玩笑了。我们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还是想去幻瞑界是不?”羽恒子换下船杆,摇起了船桨,船桨与船身摩擦的声音“嘎嘎”作响。
“天地六界,各不来犯。你们又何必苦苦地要去幻瞑界呢?”羽恒子叹了一口气。
“我才没有想去幻瞑界,不过是想找一个人罢了!”龙葵有点愠色。
羽恒子面不改色,继续悠然地摇着船桨,河岸两边又是一片火红的花海,煞是好看。
“可是对方是妖界之主,你们有这个能力吗?”羽恒子把目光聚集在薛之山的身上,疑问道。
“如果羽恒子真的有方法,有无能力只是试与不试的问题。”说话的是薛之山。
羽恒子听罢,又把目光聚集到龙葵身上, “凡人又怎能冲破人界与妖界之间的结界呢?”羽恒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话里有话。
水势忽然湍急起来,羽恒子放下船桨,任船顺势而去。
“天地六界中,只有神魔才能纵横六界来去自如。至于人和鬼,是六界中最微弱的,别说冲破结界,就算只是接近也会落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下场。羽恒子转向龙葵,“慕容紫英虽有仙体,不过依然是凡夫之胎,他年轻的时候去过幻瞑界,那这一辈子就只能去那一次了。六界秩序分明,对于人来说,有些地方一辈子只能去一次,再也没办法再去。今日薛兄弟到鬼界一趟已是犯了大忌……”
龙葵沉默不语,她善辩,可是对着羽恒子她那些舌灿莲花的技巧统统都要收起。这时只有薛之山低声说来,“既然我们去不了,那她是妖界之主,她应该可以穿梭自如吧!”
“不行。”羽恒子斩钉截铁地回答,“妖界每隔十九年与人界最为接近,依此契机,便可到人间来,否则,硬闯而来只会元气大伤。”
“羽恒子,你不是还告诉过我一个凡人也能达成的法子么?”一旁沉默许久的龙葵忽然幽幽地说起,眼神却注视着薛之山。而她的话不仅激起了薛之山本已绝望的心,亦令羽恒子面露难色。
“还有方法?”薛之山见眼前二人看似诡异的表情,十分疑惑。
羽恒子忽然双眉紧锁,他与龙葵相识甚久,又怎么会不知道龙葵想要玉成这件事的决心呢?每隔十九年,龙葵都会到鬼界来找他,带上一个像薛之山此般年纪的凡人到鬼界来找他,也不是头一遭。但是若是玉成一事需以他人的性命作代价,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下不了手的。龙葵的心意他很明白,然而天道如此,羽恒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书呆”龙葵收起所有会被别人误以为是开玩笑的表情,用极其认真的语气对薛之山说道:“你怕死吗?”
死?他不是刚刚才死里逃生吗?薛之山本想笑着对她说自己都是闯过鬼门关的人,又怎会贪生怕死呢?然而此时此景,看到龙葵是如此认真地问他生与死的问题,明显感觉到蹊跷。
在一旁的羽恒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六界就算如何森严,但是万物皆有情,尤其是人。更何况妖界之主还在人间生活过,想必她也有很多牵挂的事情。所谓父母之恩不可忘,如果父母死后被扰,是很大的不孝。”
“你的意思是?”薛之山不解。
“掘陵!”龙葵平静地说出。
“那岂不是……”
“这是天下之最不敬,相信妖界之主为人子女大概不会坐视不理的。此法不一定能行得通,掘陵者反而会受到极大的惩罚。”羽恒子道。
薛之山倒吸一口气,掘陵是不义不道不孝之事,尚且不说羽恒子口中的惩罚,就算是良心上也过不去。
龙葵看了看薛之山,既然话已至此,也不妨说下去:“掘陵者必须是在世之人。同时,掘陵则意味着折损自己的寿命,是要付出五十年阳寿的代价的……”
听罢,船上便又沉默起来,羽恒子继续摇着船桨,向三途川远处的一道光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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