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年少

　　每个周末，阮家基本上都要做一次大扫除。阮妈妈在卧室拖地板时，拖把不小心卡在了床底下，没注意，一用力，本就用了两年的拖把咔嚓一声，光荣就义了。
　　阮念自告奋勇，说她去买新的。阮妈妈看女儿这么勤快，哪能不同意，又多给了她二十零花钱，由她随意支配。
　　阮念乐呵呵地跑出家门，去了离家远一些的一家大型商场。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之前宋辞和她说过，这家商场一楼有家蛋糕屋，里面的华夫饼巨好吃。
　　他知道她一向喜欢吃甜食。
　　她在商场里转悠了半天，才找到那家叫做‘巴黎甜贝’的店，这家华夫饼果然很受欢迎，她到时，橱柜里只剩最后两块了，连忙夹出买下。她提着袋子，准备去二楼家电区，转身，人群之中，似乎看到了宋辞的身影。
　　她往前追了几步，那人的身影又消失不见。看错了么，她这么想，也没太在意，毕竟概率学上来看，不期而遇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实在是太低了。
　　晚上，阮念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突然响了。
　　“喂，您好，请问找谁？”她捏着话筒，注意力全在电视剧上。
　　“我找阮猪猪同学，她在么？”宋辞听出了她的声音。
　　“噢，是宋辞同学啊。”阮念的语调漫不经心。
　　“你妈妈在家不在？”
　　“我妈在医院上夜班呢，不过宋辞同学，你很怕我妈妈么？”
　　“不是你说的嘛，你该不是说着玩的吧？”
　　阮念呵呵笑：“就许你逗我，不许我逗你啊。”
　　“好啊，阮念，长能耐了这是，”宋辞指名道姓，又问她：“你在家干嘛？”
　　“你猜？”
　　宋辞听电话那端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音，猜测道：“你是不是在看《仙剑》？”
　　“bingo！”阮念气呼呼说：“哎，我跟你说，我真的看气死了，你说拜月教主怎么这么坏，唐钰和阿奴好可怜啊。”
　　“入戏太深了啊，阮念同学。”宋辞觉得这姑娘真好玩，情绪说变就变。
　　“反正我就是很不爽耶，”阮念拽电话线，“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么？”
　　“我无所谓啊，反正也不要我电话费。”
　　“阮念同学，你可真精明，以后一定能发大财。”
　　阮念嘿嘿笑：“快说快说，没事我挂了啊，别耽误我看电视。”
　　“别啊，电视有啥好看的，要不要我给你剧透剧透？”宋辞之前上网查过后面的剧情。
　　“你敢！”阮念平生最讨厌别人剧透了，剧透的都是王八蛋。
　　两人插科打诨了几句，宋辞说起了正事：“过段时间，南溪镇有庙会，你知道么？”
　　“知道啊，以前我爸还带我去过呢，”阮念算了算日子，“是十五号吧。”
　　“对，”宋辞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说庙会那天很热闹，我这刚好搞到两张镇上王记铁板烧店的免吃券，听说他家的铁板烧评价不错。”
　　阮念眼睛亮了亮：“所以，你刚拿到券，就给我打电话了？”
　　“是啊，去不去，不去我找别人了啊。”
　　“去，当然去。”阮念叫出声，不知是因为能吃到铁板烧还是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而高兴。

　　十二月中旬，饶是江南，也已经起了霜，连着降了几天温。
　　阮妈妈这些日子，亲手织了几件毛衣，阮念得了一件红色和一件绿色的，至于她爸爸的，则由她照着地址寄了过去。
　　她刚从邮局回到家，就接到了宋辞的电话，少年劈头盖脸：“阮念同学，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阮念扫一眼日历，想起之前和少年的约定，暗道糟糕，心虚地问他，在哪儿呢。
　　宋辞之前连着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几乎要暴走：“给你半小时，在汽车站等你。”
　　她穿上红毛衣，裹上大衣，急匆匆出门，到了汽车站，老远就看到在车站门口来回走动的宋辞。她踱步过去，宋辞瞥她一眼，没好脸色，一路几乎没和她说话。
　　下了车，阮念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扯了扯宋辞蓝色羽绒服的袖子：“嗨嗨嗨，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不知道，我这两天除了上学，晚上回家还要带隔壁邻居的小孩儿，那孩子太能折腾，我都忙昏了头，再说……”
　　宋辞停下了脚步：“再说什么？”
　　阮念闷声：“前两天我爸爸同事来了电话，说我爸不小心摔伤了腰，进了医院。”
　　“你爸爸，没事吧？”
　　阮念甩了甩头：“医生说住几天院就好，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点担心。”
　　“既然医生说了，你且放宽心，”宋辞哪里还有气，指了指前面说：“你看。”
　　阮念顺着他指尖望过去，入眼的，是南溪古镇的夜景。
　　古镇中间，长长的沿着河的街道，两侧飞檐鳞次栉比，檐角挂满了灯笼，满眼的大红色，灯笼下的黄色流苏随风摆动着，天上一轮满月，月色饱满，同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辉，美的让人惊心。
　　宋辞从背包中掏出相机，对着远方，聚焦，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一瞬间的美好。
　　阮念踮起脚，想看一看相机中的成像，宋辞正好转头，她的额头撞在他的下巴上，好疼。
　　宋辞揉了揉下巴，把相机递给她，阮念来回翻了翻，称赞：“拍的不错哩。”
　　“风景倒是不错，就是，”宋辞说：“要不，你当我的模特儿，我请你吃好吃的。”
　　阮念想着南溪镇上的小吃，舔了舔红唇，点头：“那你可要把我拍的好看些。”
　　宋辞调侃：“人长的不美，怎么能拍的好看？”
　　“你这人，真是没法你和好好说话，”阮念捏他胳膊：“不拍了不拍了。”
　　宋辞笑：“好了好了，我一定发挥我200%的水平，把你拍的漂漂亮亮的。”
　　“这还差不多。”
　　他带着她，走过繁花落尽的梅花坞，走过香火鼎盛的城隍庙，走过南溪古镇的石桥巷弄，留下一张张照片，那些有着他们的照片和足迹，成了两人之间，不可磨灭的一段记忆，如斯珍贵。
　　然后，宋辞收起相机，说：“可不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吃这么多，待会怕是没有胃口吃别的了。”
　　他身旁，是捧着徐记糯米糕，小张臭豆腐，林氏烤串，笑意满满的阮念同学。
　　这小姑娘，也是不客气，一路走来，收获颇丰。
　　阮念看他一眼，颇为大方地举起盒子：“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吃嘛，给。”
　　宋辞郁卒，觉得这姑娘的脑回路有点奇葩，敲了敲她额头：“吃吃吃，撑死你得了，小吃货。”
　　阮念咬一口糯米糕，问他：“宋辞同学，刚才你在祈福牌上写了什么？”
　　城隍庙边上有一颗百多年历史的榕树，枝繁叶茂，是古镇的象征，听说对它许愿的话，很灵验。树下有摊子，上面堆满了空白木牌，树枝上则挂满了写过字的木牌，晚风吹过，哗哗直响。宋辞买了两块，阮念写的稀松平常，不过是家人健康学业顺利，宋辞却是走到一边，不知道写了什么，也没和她的挂在一起。
　　“秘密，被别人知道就不灵了。”夜风卷起少年额前的细碎黑发，他说：“快走吧阮念同学，再晚，就吃不成铁板烧了。”
　　王记铁板烧位于小镇深处，他们走到那儿的时候，店里人不少，他们排了好一会队，才等到两个位置，宋辞拿过菜单，问阮念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见她摇头，便放心地点菜了。
　　戴着白色厨师帽的年轻厨师拿着铲子和叉子，为台前的每一位顾客处理食材，顺便表演了个绝活。
　　褐色鸡蛋转着圈，小厨师抄起铲子，颠起鸡蛋，翻手腕，鸡蛋整好卡在横切面，蛋液顺着蛋壳的缝隙缓缓滴落，在厨师的手下画成了两颗紧挨着的心形，最后一点蛋液，则成了丘比特的弓箭，穿心而过。
　　小厨师弯腰脱帽致敬，引了满堂喝彩，阮念也跟着鼓掌。
　　“花里胡哨的。”宋辞不以为意。
　　阮念嘿嘿笑，看到边上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面前除了蔬菜肉类，还有两个青瓷瓶，便小声问宋辞：“他们喝的什么？”
　　“清酒，这里的特色，”宋辞扫一眼，问她：“你酒量怎么样，要不要来点尝尝？”
　　“我还行，以前经常陪我爸喝点，”阮念咬一口娇嫩的烤鱿鱼，说：“你要是不想酒杯孤单，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
　　宋辞笑了，问服务员要了瓶清酒和两个酒杯，莹白的指甲挑开瓶塞，给她斟满：“阮念同学，请。”
　　阮念捧起酒杯，笑容藏在嘴角，看着他：“谢谢你的款待，宋辞同学。”
　　这一年年末，十六岁的阮念和十七岁的宋辞除了同学，还成了酒友，至亲至疏，不过杯中清冽的酒，一干而尽，不醉不休。
　　她说，再来。

　　散场时，古镇依旧热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往来熙攘。
　　阮念不胜酒力，脚步有些虚浮，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天气愈发冷冽，宋辞从口袋中拿出一双黑色毛绒手套，给阮念戴上，姑娘的小手冰凉的可怕。
　　他看一眼前面嘈杂拥挤的人群，微微皱眉，对着阮念伸出了右手，阮姑娘眯眯眼，翻了翻自己的左手，然后，轻轻放在少年的手心。
　　他牵起了她，十指交握，并肩而立，朝着同一个方向，靠的那样紧密，在这南国的冬夜里，依稀有着绵绵的温存。
　　凉风起时，拂了满面，阮念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一些，视线定格在和宋辞交错的手掌上，本想换个舒服些的姿势，刚有动作，他却生怕她脱手而去似的，加大了力道，握地更紧了些。
　　“宋辞同学。”她不禁喊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阮念同学。”少年干净的音色，醇和入耳。
　　“没怎么呀，”阮念手套中的手微微出汗，“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认错人？我有什么不对劲么？”他捏了捏她的手，问。
　　“你牵着我这个就很不对劲哎。”这句话阮念并没有说出口，微微侧目，看着边上的火树银花。
　　“在想什么呢？”宋辞见她不说话，又问。
　　“你又在想什么？”
　　“我么，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宋辞清了清嗓子，说：“我在想，如果少年时期的藤井树没有因为含蓄羞涩，而是勇敢表露自己的心迹，那么之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了。”
　　其实他早看完了那本《Love Letter》，只是还给阮念的时候，她并没有如当初所说的那样要他说说读后感，于是，有些话，一直到今日，方才有机会说出口。
　　阮念翕动嘴唇，微微一笑：“可惜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啊。藤井树做过那么多疯狂的事情，然而在面对喜欢的人时却只敢在每一张借书条上写下她的名字，其实就已经默认了,他将永远不会得到这份暗恋的回应。”
　　宋辞悠悠开口：“那么你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她的脑袋又开始迷糊了起来。
　　宋辞笑，带停她的脚步，直视她的双眼，眸中泛光，夹着氤氲的桃色和醉态。
　　他说：“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不会做藤井树。”
　　阮念舌头打结，嗫嚅道：“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阮念同学。”
　　远处，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天际，而后，巨大的烟花炸开在空中，像一朵绚烂的春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