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

　　韩翊回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月上中天，西边的天空一片黛青色，在住院部的门口他看到了韩忠实。

　　“你叔非让我推着他来接你”阮婶推着韩忠实走过来，语气中带着抱怨向韩翊絮叨着。

　　“回来了？”韩忠实问道。

　　“嗯嗯”

　　“这么样？墓前长草了嘛？”

　　“有一些，我已经拔掉了”

　　韩翊从阮婶手中接过轮椅，对她道：“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儿推韩叔进去”

　　阮婶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韩翊推着韩忠实往远处走了走，他知道老人的心情现在不好受。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开始的那几句，韩忠实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眺望着远处龙山墓园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你年龄也大了，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姑娘？”

　　韩翊否认道：“还没有...”

　　“没有的话，去相相亲也不错”

　　“我还不急”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急什么”

　　韩翊笑了：“您别操心这个了，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一个人过终归是太苦了些。”韩忠实又像是在跟他说，又像是在独自叹息。

　　“您放心，不会的”

　　自从龙山陵园回来之后，韩翊心中就一直有一个猜测，但是他没问出口，他怕又看到老人那种隔绝生死的眼神，他将外套脱下来披在老人的腿上，推着他缓缓行走在夏季温柔的夜风中，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平和。

　　“你萧叔叔的女儿明天来，你们两小时候还玩过几天”

　　韩翊：“...萧叶吗？”

　　韩忠实露出了微笑：“你还记的？”

　　“记得”

　　“前几次来的时候你没见着，明天好歹也见一见，到时候早点过来”

　　“她和战歌玩的挺好的”

　　韩忠实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韩翊：“...我明天早点过来”

　　韩忠实的病情稳定之后，韩翊抽空会回自己家睡一觉，或者是回老屋修剪打理韩忠实种的那些花草和果疏，顺便喂一喂那条金毛，那些都是老人的命根子，在住院的这几天他念叨了好多次。

　　退休之后，韩忠实在院子里，种了很多的花草和蔬菜，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开放，还有应季的水果和蔬菜可以吃，甚至连周围几家邻居也能跟着他们享福。韩忠实花费在院子里的心血可是很大的，从亲自挑选秧苗，到施肥浇灌，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不允许别人帮忙，开始的时候，韩翊很担心，但是后来他看到老人乐在其中，还能锻炼身体，也就不再阻止了，只是在特别繁忙的时候上去帮帮忙，剩下的时候都交给老人自己去折腾。

　　韩翊第二天下午过去的时候，萧叶已经到了，阮婶正拉着她的手聊天呢，韩忠实在床头上看着一份报纸，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翊来了。快看看这乖女是谁？”阮婶高高兴兴的拉着人给他介绍。

　　萧叶大方爽朗地站起来，问道：“韩翊，还认识我嘛？”

　　韩翊看了她一眼，五官虽然长开了，但眉目之间还是有小时候的影子。

　　“认识”

　　“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每次去你家的时候你都不在”

　　“十多年了吧”

　　萧叶往前凑了几秒，仔细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笑了：“哎，你比以前可帅多了，气质也不一样了”

　　韩翊无奈的一笑。

　　阮婶在旁边笑着捂住了嘴：“这孩子”

　　“这是什么？”

　　“嗯？”韩翊有点不明所以。

　　萧叶踮起脚尖，动手帮他从头发间扒拉出一枚残留的叶片，放在鼻端下边嗅了嗅：“好香啊，有一种苹果的味道”

　　“...苹果树叶子”韩翊打理完苹果树才来的，不小心粘上的。

　　萧叶的眼睛亮了起来：“哦，就是那颗苹果树，我小时候还爬上去摘过果子呢”

　　“嗯.....”

　　两个人聊了很长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萧叶在说，韩翊在旁边应着，时而点个头。

　　临走的时候，萧叶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条，写下一个号码递给韩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打给我”

　　“我经常在部队里”

　　“没关系，你可以回来的时候打给我”

　　韩翊站在原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阮婶连忙将枝条接过来，硬塞进韩翊的手心里，然后拉住萧叶的手吩咐道：“有空经常过来啊”

　　萧叶挎起包：“嗯嗯，好，您放心，就算您不提我也会经常过来的”

　　韩翊：“...”

　　阮婶捅了捅韩翊，用眼神示意着快去送一送。

　　韩翊将萧叶送出了病房，对面的病房敞开着，薄夜正站在门口，一边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跟旁边的护士交代着，听到声音之后，抬起了眼睛向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韩翊。

　　萧叶跟韩翊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走了。

　　薄夜将本子递给旁边的护士吩咐了几句，向韩翊走了过来。

　　韩翊打了声招呼：“薄医生”

　　“韩中尉”

　　韩翊每次听薄夜叫这个名字，心中都有一种愉悦的感觉，他在说着三个字的时候，最后一个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上调，就好像是戏谑一般。

　　薄夜双手抱臂靠在墙上，跟韩翊站在了同一个方向，目送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神秘地询问道：“女朋友？听漂亮的啊”

　　韩翊将脱口而出的否认咽回了肚子里：“薄医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薄夜看了他一眼：“男的英俊帅气，女的貌美如花，挺合适”

　　韩翊眼角漫上了笑意：“哦，薄医生是怎么认为我的？”

　　“什么？”

　　“英俊帅气”韩翊看着他，重复道。他的语气正正经经，但是里边恍然藏着些什么东西，就好像趁机夹带私货，但是又找不到证据，但凡多想一点就是别人的不纯洁。

　　薄夜越发觉得这个人有趣：“韩中尉这是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嘛？”

　　“不是，想知道薄医生怎么看？”

　　薄夜抬眼看他，刚才没发觉，现在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他甚至能看到韩翊那张俊朗的脸上的毛孔，看到他身上蓬勃的肌肉线条，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果木香，薄夜觉地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里荡开了，他不由地微微拉开一些距离。

　　韩翊却似仍然不放过他：“那薄医生认为我怎么样？”

　　“韩中尉自然是很好的”薄夜不甘示弱，慵懒的眉眼间，调笑的意味更深了。

　　韩翊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然后看着他：“刚刚那个女孩不是女朋友，是韩叔战友的女儿”

　　“哦，那韩中尉没有女朋友？”

　　韩翊看着他，目光中闪着温润的光泽：“没有，不过，应该快有了”

　　“提前恭喜了，韩中尉”

　　韩翊笑着没说话。

　　薄夜转身离开，放松似地呼出了一口气。

　　不用做手术，也不用加班，下班之后，薄夜就回家了，医院离家很近，最多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路程，薄夜之所以选择不开车，一个是因为路程近，开车堵在路上的时间都够回一趟家了，二是因为他的车已经被沐风监视了，开到那里他就能跟到那里。

　　薄夜优哉游哉地向大学城溜达着，打算去喝一碗上次和韩翊一块喝的混沌，然后回家睡觉。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平时在医院忙着工作，空闲的时候跟为数不多的几个真心朋友聚一聚，日子过得简约而又散漫，不紧不慢地，像是老旧光阴里的旧唱片，曲调舒缓而慵懒，薄夜喜欢这种节奏，也享受这种节奏。

　　以前跟沐风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嘲笑自己的生活圈子简单，薄夜不像他，狐朋狗友一大堆，关键的时候却没有一个用得上的。

　　六月的夜晚凉风习习，薄夜为了节省时间，选择了一条宁静的小路，一边走，一边想着一些事情，以前的事情，现在的事情。

　　背后突然射来一道强光，带着穿透人心的质感，薄夜眼角一跳，凭着本能迅速闪身一边。

　　下一秒，一辆车像风一样刮过，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对方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只留下一片红色的残影。

　　薄夜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后背都湿透了，他泛上了一阵后怕，再慢一秒，他可能就没命了，就算不死也半生不遂了。他向四周看了看，周围路灯昏暗，大部分是一些老旧的居民楼，应该没什么监控，薄夜再也不敢停留了，迅速地打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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