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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而不见
Chapter 08 视而不见
大多数情况下,孩童的天真源于无知。天野咎理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在某个月末休假的凌晨。
彼时五条悟刚成为一名不太像样的人民教师没多久,遮目的墨镜换成了绷带,常人穿着沉闷的深色制服在他身上倒显出一种奇特的安定,仿佛白纸上压了文镇,因而不至于被无形的气流带走。
凌晨的夜晚,天野咎理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
十分钟前,屋子的大门被打开,客厅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天野咎理听见声响,披了外衣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佯装刚从一段睡眠里苏醒。
漆黑的客厅里投下一块缓慢舒展的光域,边缘之外笼罩着浓浓的夜色。
五条悟换上了居家拖鞋,身上还是外出时穿的工作服,初春夜晚的凉气丝丝缕缕地弥散在温暖的室内。
天野咎理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缠绕着的绷带,松松垮垮的。或许是昏暗给人的错觉,半遮半掩的面庞被蒙上了一层疲惫的底色。
“抱歉哦咎理,吵醒你了。”
“……没有,正好口渴了而已,”她神态自若道,“欢迎回来,五条先生。”
“嗯,我回来啦。”
天野咎理去厨房倒了杯水。灶台案板一尘不染,壁橱里的餐具码得整整齐齐,她端着马克杯,情不自禁握紧了杯壁,过分地用力,如镜的水面起了波纹,倒映着的光影被打散。
五条先生工作时已经不再戴墨镜了,如果不是今天恰好撞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事实。
理智上明白对方受伤的可能无穷小,但在看见用于止血包扎的医疗用品的一瞬间,她仍是心惊胆战,为那接近于零的可能性慌乱了。
客厅里还留着灯,主卧的门已经被房间的主人关上了,门板与地面之间透只露出一道狭长而默然的黑色。天野咎理按下壁灯开关,“咔哒”一声,整个客厅回到了最初的黑暗中,只剩下次卧的台灯远远地亮着。
说起来很奇怪,屋子里住着的二人一个作为“最强”在咒术界的顶点发光发热,一个将来迟早要成为咒术师,可似乎屋檐下好像就是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如同进屋要换鞋、饭前要洗手一样,被彼此心照不宣地遵守——比咒灵和咒力更深层次的东西在彼此的谈话中鲜少出现,比如藏污纳垢的高层,比如层出不穷的诅咒师。
对方绝口不提,天野咎理就默不作声,公寓好像被施了什么魔法,混乱的世界被墙壁和门板隔绝,屋内只有甜点、热水澡和舒适的寝具。
可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自己能呆在五条先生身边只是起源于一场被替代的处刑;还有伏黑惠,现在应该已经能稳定地使用术式了吧?对方觉醒术式的时候五条先生特别高兴,那时候她才忽然明白,被给予厚望的人并不是自己。
这些并不会对生活造成影响,天野咎理可以假装看不见,仿佛它们不存在。但偶尔还是会被刺痛,哪怕深陷于平静日常的假想中,自欺欺人的幻觉也岌岌可危。
“即使是最强也会累吧?”多想就这样问出口,可是得到答案又能怎样呢,如果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话,询问就好像变成了指责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五条先生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伏黑惠的影法术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她抱紧了怀里的白熊。
毛绒绒的玩偶不会被几近窒息的拥抱夺去生命,蓝色的树脂眼睛映着窗外的光影,像热带雨林里夜光的有毒菌类,荧荧闪烁,好似蛊惑一般。
怨念如丛生的杂草,饥饿感前所未有地强烈。
……如果吃掉的话,是不是就能理解了?
像对待食物一样咀嚼下咽,在消化道里解构成小分子吸收,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样就能知道对方的想法了吧?
受到感召般地,黑色胶状物从咒印中探出,滴滴答答地逆流而上,如同被吸引的虫群,贪婪地啃噬没有温度的闪光。
夜风骤起,呼啸的气流划过窗户,没有在温暖的室内产生丝毫影响,但天野咎理还是受惊似地颤抖了一下。
——纠缠的触手之间,玩偶的一只眼睛不见了。
“咎理?咎理——好伤心——咎理不听人讲话——”
天野咎理回过神来,餐盘里的溏心蛋已经被自己用叉子戳了三个洞,橙红的蛋黄泌了出来,好像在流血。
占据她大半思绪的人绷着嘴埋怨,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五条先生的心情依旧很好。即使他的视线被墨镜阻隔,天野咎理也有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她抬起头,得体的微笑没有动摇分毫。
“我有在听,您成为了高专的老师。恭喜您。”
五条老师、五条老师,她在心里默默地重复了两遍,仿佛这样就能正式成为对方的学生一样。尽管与陌生人分享这个称谓让天野咎理有些不快,但如果五条先生的愿望能得以实现,她一定会选择祝福——
……是吗?
天野咎理移开了目光,饱满的溏心蛋被叉子按压,更多的蛋黄流了出来。
“去高专当老师……需要把眼睛蒙起来吗?” 她状似无意地问。
五条悟放下手里的牛奶杯,好像是认真地想了一下,煞有其事道:“没办法嘛,我长得这么帅,肯定会引起学生们的轰动,遮住半张脸还是很有必要的。咎理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又是这样,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天野咎理咬着叉子见怪不怪地想,牙齿磕在冷硬的银色金属上。
五条悟的皮肤很白,现在看着甚至没什么血色,可偏偏当事人没有任何自觉,神态从容放松,好像昨夜倦容满面的人不是他一样。
可现在,天野咎理已经不想再装作视而不见了——自己像同龄的大多数小孩一样地、日复一日地,究竟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上。
“原来如此,确实有必要,”她回答着对方随口的反问,“还以为是有别的原因……不愧是五条老师,考虑很周到。”
“别的原因?难道咎理以为我受伤了吗,也太不信任老师了吧。”
说话时,五条悟正靠在餐椅上喝牛奶,差不多已经吃完了早餐。他今天难得没有任务,也不用去高专,因此坐没坐相地陪小孩儿在饭桌前磋磨时间。
“先不说这个,”他把牛奶一饮而尽,脸上的懒散被专注取代,“昨晚咎理使用术式了吧?”
话题转换得突然,天野咎理想起被自己弄坏的白熊玩偶,当即被牛奶呛得咳嗽不止。
“不是吧,这么开心?”对方夸张地看着天野咎理,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让她擦擦嘴,“不过也能理解啦,总之再用一下试试看。”
“……好。”
天野咎理调动咒力,交错的咒印溢出黑色的潮水,潮退之后,白色的纸巾也一并消失了。
“看来是通过‘苦涂’操作的呢……就这样,保持。”
五条先生曾说过这东西的属性类似咒灵,天野咎理随意翻了翻书后就决定叫它“苦涂”,以至于几年后的现在倍感后悔——这么中二的名字被五条先生叫出来多少有点羞耻。
五条悟取下居家时带着的墨镜,来到天野咎理身旁。无下限术式的拥有者触碰着翻涌的黑潮,如同摩西分海,苦涂墨色的帷幕被斩开了一个缺口。
天野咎理在对方收回手时停止术式,不露声色地期待着五条悟的反应。
“恭喜咎理能运用自己术式了,效果是‘吞噬’,很厉害的术式哦!”五条悟拍了拍手,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不愧是我,第一个学生果然很出色嘛,如果不刻意区分的话就和——”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罕见地迟疑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五条悟拉住天野咎理的手:“咎理,答应五条老师一件事好不好?”
期待猛然落空,天野咎理抿着嘴,点了点头。
“咎理的术式就作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可以吗?”
对方的手有些凉,天野咎理回握住他的指尖,感到周围那些幻想的泡沫全全部都破碎掉了。
她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为什么会这样。
看到伏黑惠的术式时,你明明是那么欣喜,为什么刚刚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呢……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五条先生一定没有意识到,那个瞬间笼罩住苍天之瞳的是一种怎样的悲伤。
“咎理不问问为什么吗,毕竟是这么任性的要求哦?”
被提问的人摇摇头,更年轻的体温覆盖在对方的手背上。
如果这么做就能让五条先生不再露出那样的表情,她为什么不答应呢?
“没关系,您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天野咎理许久没有彰显存在的胃部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不适,久违的想要呕吐的欲望狠狠地碾压着她的神经。
我果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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