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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世音
听闻“观世音”是梵文的意译,是“洞察世界一切声音”的意思。
我家长年供奉着财神爷和观世音菩萨,每年过年都要为两尊神仙净身和清洗红布供衣。
我喜欢趴在堂屋高高的门槛上看那两尊神像和两尊神像面前缓缓燃烧的香烛。香烛燃烧的隐隐红光像是某种不知名不可视之物的眼睛。至于我为什么不走入堂屋近距离观察,那是因为我对这间巨大的堂屋有这巨大的恐惧。
其一是因为母亲时常让我跪在堂屋里,或者当着神像和祖宗的牌位用一支丁竹做的条子抽我屁股。
其二是堂屋太过阴森可怖,除去神像和祖宗牌位,堂屋的左侧墙边还长年停放着一口棺材。那是祖祖的棺材,听说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夫妻两其中一个离世,是要打两口棺材的,坟墓也要做成双穴。
堂屋的右侧有个小室,爷爷不许我进入那里。我记得大概是五岁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他在半夜来到我家,敲门的声音把我从美梦中吓醒。母亲安慰地轻拍着我的后背,不一会儿就同父亲从房间离开,我没有睡着,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套了件棉衣往唯一亮着灯的堂屋走去。
当时将近年关,天气很冷,我看见瓦楞上凝结着白霜,呼一口气都是白雾。我同往常一样趴在堂屋的门槛后往堂屋里看,那个男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像是古代人,却是短发,他同爷爷说,“我在西岭就看见这里挂在门楣上的镜子了。”我回想着,自己家门楣上好像真的一直挂着一枚铜镜,以往我以为那只是一枚被反挂的镜子,所以没有反光,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枚铜镜。
爷爷的声音仿佛萎靡下来,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像无可奈何,“进来说吧,”爷爷打开了小室的门,那个人突然看向趴在门槛上的我,那双眼睛让我影响深刻。
“他已经出生了吗?”男人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爷爷却很害怕,说道,“不是他,我们进去谈吧。”
我看见那个男人收回盯着我的目光,似乎对我笑了,然后我打了个哈欠被母亲从身后抱了起来,她在我耳边轻唱着一首歌,我抓着母亲的衣服睡去。
第二日醒来仿佛是做了个梦,又或许真的是梦,因为无论是爷爷还是父亲,又或者是奶奶和母亲都说昨晚很平静,没有什么从西岭来的男人。
我吵着要去堂屋的小室里看看,从来不同意我进去小室的爷爷却意外的同意了。我急忙跑进去,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原来那只是堆放杂物的房间,里面连个像样的柜子也没有。
我失落地抱住母亲,母亲欣慰地拍着我的脊背。我看向神龛里的观世音菩萨,她大概了解一切吧,是否也听见了没那个男人同爷爷的交谈?或者听见了我荒诞的梦。
我从诊室清醒过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六点。我等着一个病人,她是医院的常客,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妥。
老人有九十多岁,身体不好,肺和心脏都有问题,平时呼吸都带着拉风箱似的嚯嚯声,由于器官衰竭随时都有呼吸困难和停止的危险,我建议老人住院,老人却一再推脱。
老人时常是由孙子陪同来,我一次也没见过老人的儿女,但听说她有一儿一女。
我想起祖祖离世前那段时光,也是在医院里住院,永远只有爷爷和奶奶照顾。
我因为医院有重病患者而没能回家,听说祖祖喜欢吃医院门口饭馆的丸子汤,奶奶每天都亲自买猪腿肉剁丸子做好送到医院。
我正在开医单,又提了一句要不要住院。老人那被松弛皮肤盖住的眼睛从地缝隙里看向我,浑浊的眼睛是灰蓝色,老人蠕动着唇呢喃着,“我住院,住什么院哦,哪个会来照看我哦,没得人哦……儿子女儿不管我哦……住什么院哦……”
她那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孙儿烦躁地拍着奶奶的肩膀道,“奶奶你又在说啥嘛,唉你住院了就有人来嘛。”
老人的肺里响着拉风箱的声音,嘴里还是呢喃着没人照看之类的话。即便我不是很能察言观色,现在也能听明白,老人想要住院却觉得自己儿女不孝,正杠着口气。
我暗自摇头,或许有人要说,我作为医生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我自从当医生起遇见的人情世故比之前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都说医生是救死扶伤的天使。我却觉得自己能救的死,能扶的伤太少。或者虽然救了身却救不了心同人世,有患癌症的人,家里被拖得没了办法,遭罪的不是他一个,所以有选择了结的。当然世上总是生命最珍贵,活着才是一切,家人不会放弃,这是人与人之间最有趣美好的东西,活着为某人而努力着,想要同某人一起活着的情感,可能在痛苦之时回忆起过去美好的时光,便不会觉得死亡是一件算得上解脱的事了。
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的人大概会在空中后悔。
我不知道医院算不算是个“观世音”的地方,虽然叫医生为活菩萨的人也有。
十几块钱一片的药,多少人耗的起?几百块一针的药,多少人耗的起?好在医保能报销些,可看病仍然拖垮了许多人。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我坐在这里给病人看病,看人和睦,看人吵闹,看人豁达,看人痛哭流涕……同样是“观世音”,只是病人们要看病,我替他们看好了,我的方子比观世音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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