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紫霜河

　　大婚的期限眼看就要到了，玉琼天的病情也愈渐有了起色。宸迮楼那边兰若早已差人去报，只是宫主到现在还查无音讯，一直令她忧心如焚。
　　“等到了邯城堡，我倒要当着各大门派的面问问，他堂堂邯城堡主抓一个弱女子究竟是何意。”苏沐芸黛眉一横，深眸中的怒气仿佛可以迸出火花，炯炯照人。
　　“这么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如今，郭纾离让天下门派齐聚邯城堡，恐怕不仅仅是
　　一场婚宴那么简单吧！”苏紫菡看着愁眉不展的兰若，不知她意下如何。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如此一来宫中的处境就更危险了……”兰若舒了口气，又道：“这样吧，让岚喧同你们去邯城堡，我暗中打探宫主的消息，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再好不过了……”清脆的嗓音在宫阁间回荡，苏沐芸那张孩子气的脸，一下子又晴光万里，活蹦乱跳地蹿出宫去，嘴边“岚喧，岚喧”地叫个不停。
　　四月的苍穹，晴空湛蓝如洗，柔云掠影浮光，缱绻生姿，变幻莫测。金光乍现，正是暗香浮动之时，映得花影斑驳，玉露生辉。
　　邯城堡上上下下都重新打点了一番，大红色的绸带在漆亮如镜的梁柱间盘曲飞旋，艳丽夺目。檐角门前高悬的红灯笼笼罩着喜庆之气，宽院华庭，如润新颜。
　　离新婚还有一天，登门贺喜的宾客便已接蹱而来。十年前的恩恩怨怨，仿佛早已随着流变的时光石沉大海，一切都显得子虚乌有起来。如今，他们所依傍的是武功天下第一，江湖人淡之色变的大人物，明知是以卵击石，“识时务者”又何已挑起那些陈冤旧事，自讨没趣呢？
　　楚天阁。
　　仲春时节，阁中内外已是花团紧簇，如火如荼。骄阳暖照，透过红彤彤的绸布映出万丈霞光。
　　屋内，两人相对而坐，话音时高时低，徐缓徐急。
　　“不知令爱准备的怎么样了？明天就是新婚之日，我可不想她在天下群雄面前弄出什么乱子来……”他的半边脸被青铜色的面具掩住，玉白色的锦袍上嵌着银线，语气沉浑又带着几分强硬。
　　“这个郭堡主尽管放心，我一定安排周全。”奚祈城略一沉吟，有意抬头看他脸色，又道，“只是……只是你说的《昆仑十二掌》不知何时……”
　　郭纾离眉尖轻挑，目光直直地照向他浅褐色的双眸，如沐光华。眼角流泄的一抹盛气忽而又柔和起来：“奚教主……哦，不，我的岳父大人，咱们今后都是一家人了，《昆仑十二掌》也理所当然归您所有……”他品了一口茶，悠悠地合上兰花薄瓷的茶盖，不急不慢，“您也大可放心，等大婚一到，我自会派人送到五毒散去，以表诚意。”
　　“也罢，那我就不便叨扰了……”他拱手行礼，走出阁外。脸上是狡黠的笑，心中自打着如意算盘。
　　“前些日子，抓回来的那个姑娘现在何处？”郭纡离横了一眼立在一边的颜灼，正色道。
　　“已按堡主的吩咐，送到了香雪楼。“
　　“好，做得好！”郭纡离拍案而起，信步走到窗前，容色里甚是得意。“你过来！”
　　那人服服帖帖地走近，躬着身子，听他轻声交代着什么，时不时地点头示意。俯首帖耳的模样显得他的奴仆身份更是低贱了几分。
　　“此事切记不要让外人知道，你若是干得好，我自然重重有赏！”郭纡离袖袍一展，劲风鼓动长发，潇洒自如。
　　“多谢少堡主，属下定当竭尽全力！”话音甫毕，抱拳行礼，出了楚天阁。
　　郭纡离换作一身锦缎长衫，半边脸上的青铜色面具已然缷下，容貌打扮竟然就是凌云阁阁主，往南面翻墙而出。至于他的双重身份，邯城堡中尚是鲜为人知，别处自不必说。手中一把折扇时拢时展，纸面上是一副写意的水墨图，素妆淡抹，典雅极致，尽显凌云阁阁主的飘逸洒脱。他的脚步如贯长风，不多时便到了香雪楼。
　　“哟，这是哪家的俊公子……”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身形臃肿的妇人，滳粉搓甜，妖冶无比。浓浓的香脂味扑面，刺耳的声音霎时引来一片目光。却见此人眉清目秀，衣冠楚楚，断然有些来头，“香雪楼来了贵客，姑娘们好生侍候着。”
　　那群女子似乎也看着眼热，拥簇而上，搔首弄姿，故作媚态。
　　郭纾离瞅了那胖女人一眼，凌厉之中有如电光闪烁，照得人一阵心悸。
　　干这一行的老板最懂得察言观色，也不待他开口，便识趣地摆了摆手，姑娘们黯然散去。胖妇人扬着手上的丝绢，进了一步，脸上是堆叠的笑：“香雪楼的姑娘个个都是天姿国色，不知公子爷……”
　　郭纾离从怀中摸出几个白晃晃的银子，稳稳当当地按在她的手心，眼角的一抹阴邪不露锋芒。
　　“公子请便，请便……”闪闪的银光映刻着她皮笑肉颤的脸。妖媚而艳俗，好像极少见过这么大的银子，翻来覆去，双眼怔怔出神。
　　郭纾离长袖一拂，径直往楼上去。
　　“我跟你拼了。”肜苫随手举起案上的花瓶朝那人砸去，那人敏捷地一闪身，花瓶砰嗵地几声脆响，重重地磕在地上，碎成一片。显然颜灼早在她身上下了药，内功完全使不出来。
　　“我看你往哪跑！”那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络腮胡子爬向他皮肉凸凹的脸，眼前秀色可餐的人儿早已令他垂涎三尺，双目中的猥亵如饿狼扑食，势在必得。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肜苫毅然拾起地上打碎的瓷片往颈上刺去，却被横空飞来的物什挡开，正是郭纾离的折扇。只见白影一闪，他也飞窗而入，探身之间，折扇已若似无意地落于掌心。肜苫看着眼前的这个白衣公子，不免心中诧异。
　　“爷爷的事你都敢管……我看你……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那人吹胡子瞪眼，蜡黄的脸退去多年走行于江湖的沧桑之色，霸气十足的目光里更显得凶神恶煞。
　　“哼……”郭纾离轻摇折扇，浓色的眉尖是不屑一顾的鄙夷，尽是挑衅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你给爷爷我瞧清楚了……”那人语音的粗重将他的声线盖过，说着抡起拳头砸向郭纾离的脸。
　　眼看着就要鼻青脸肿，郭纾离容色不惊，左脚速疾地一退，右脚踢向他的拳头，身子借力打力地在空中翻转，脚尖踏向他的面部，如履平地。那人屏气运动，拖住他的双脚摔向石墙，力道极为刚猛。郭纾离灵巧的闪避，稳稳地落在地上，一动未动。
　　那人见他不仅面无惧色反被得意映出几道容光，胸中的恕气更是直冒三丈，愤声喝道：“兄弟们，给我上！”
　　只见一行人破门而入，横刀飞向郭纾离和肜苫二人。郭纾离挡在肜苫之前，略一运动，股股内功已源源不断地传到折扇之上，刀锋交错处，居然毫厘无损。郭纾离折扇一展，两脚腾跃而起，半空中几个筋斗落在那群人身后，他们反肘一刀，武功虽说谈不上一流，但出手狠辣，刀法精湛，加上人多势众，更是如乌云密布，扑卷而来，此时，若是换作肜苫自己，又是救人又是御敌，也难免手忙脚乱，因而郭纾离故作不乱的疏漏之处也叫肜苫瞧不出破绽。他一再避让，手臂被刀锋划出深深血迹，情急之处，抱起肜苫，穿窗而出。一行人不肯善罢干休，跟着追了出来，脚如贯风，挥刀相向，气势汹汹。
　　“姑娘……你快走，快走啊……”话音未毕，又一刀削过他的右肩，鲜血渗透过锦缎，阵阵腥盐让人头昏目眩。
　　肜苫扭头跑开，泪花嗪在眼角，若双眸剪水，汩汩而下。对于这个拔刀相助的公子，她不知何以为报。然而，清晰地轮廓，又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只是惶恐之中，怎么也想不起来。
　　郭纾离见她走远，一个疾速的旋身，脚踢众人手中兵刃，手击向她们的顶门，正是《昆仑十二掌》的第六式——如日中天，一行人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武功，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只感头顶的那股掌力，如火舌灼面，愈热愈烈，强劲无比。不待他们运功相抵，已经七窍流血，不战而亡。
　　好一出滴水不漏的英雄救美，这么一抓一放一救，连向来明察秋毫的颜灼也不知郭纾离究竟打着什么如意算盘，藏于暗处的他看着几个名远江湖的杀手尽数丧命于郭纾离的掌力之下，虚惊间掠过心弦的种种悸动，无以言传。
　　郭纾离将随身带的金创药涂于伤口处，皮肉之伤对于常年习武之人本就不值一提，不出几个时辰就可痊愈如初。
　　郭纾离翻墙而入，偷偷回了邯城堡，半边青铜色的面具重新贴在脸上。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踏进南阳轩半步！”他一声令下，声响夺门而出，此刻可以呼风唤雨的威严与风度翩翩的凌云阁阁主竟是判若两人。
　　“是。”守在门外的侍卫朗声应道，丝毫不敢怠慢，半掩的阁门关得更紧，
　　郭纾离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念所至，究竟是刚才假戏真做时的那个女子，还是明日婚期的诸般变数，不得而知。
　　夜幕愈渐低垂，挽着黑暗的诡异。一眼望尽，是深不见底的幽邃，如丝如缕地交织在一起，厢房亮橙色的烛火，透过月色的窗帷落下，隐隐的听到啜泣之声，断断续续的似从竹菲苑里传来。
　　曦喏靠床沿坐着，手脚被粗绳紧缚，略为红润的脸被泪痕肆掠，将浅浅的粉脂冲散了，但肤光细润，仍然姣好可人，静侯在一旁的侍女如注视着某颗星辰的明灭，让她任何的挣扎都只是徒劳。想到明日就要嫁给一个残害武林的大魔头，想到爹爹为了武林天下第一不择手段，甚至连亲生女都不放过，心中的寒凉似如冰固。普天之大，有谁会真心待她，而他，如今又身处何处？念于此，怆然与绝望似如水的夜色，无孔不入。她的眼神阴冷却不见泪痕，仿佛是渗透了黑暗的淡定，深隧而可怕——或者，顷刻间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尖刀刺向敌人的胸膛。然而，何者都是力不从心的。
　　不知几时，门外隐约有些响动。侍女们依次退下。走进一个少年，半边脸依旧悬着青铜色的面具，无论装束和风度，都显出不同寻常的身份，让曦喏一眼认定他就是郭纾离。
　　满腔愤怒涌向喉口，却发不出声来。她奋力挣扎着，眼神中的一抹杀气，锐利迥然。
　　郭纾离淡漠自若，眼角的那股盛气仍旧不可一世。他扭头，向着身后的人瞧了一眼，道：“看样子，得劳烦岳父大人管教管教才是……”话音未顿，郭纾离长袍一展，扬长而去。
　　却看他身后一直默不做声之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当视线触碰到那张深刻无比的脸的一瞬，曦喏突然平静下来，双眸中折射出一道光，如霜雪映夜，冷彻似天寒地冻。近乎凝滞的空气里，半晌不闻人声。
　　曦喏想挣扎，一颗药丸还是不由分说地塞到她嘴里。
　　“这是定心丸，两天之后药效会自行解除。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只要我拿到了《昆仑十二掌》的武功秘籍，一定把你救出来。到时候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奚祈城说着，解开她的哑穴。
　　“哼”曦喏冷笑了一声，乌目斜向一边：“你是个见利忘义，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以为我嫁到了邯城堡，他就会把《昆仑十二掌》拱手相让了吗？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凭着武功天下第一号令天下吗？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你……你给我滚……！”
　　奚祈城狠狠地托起她的脸，眼中的恕气燃了起来，似乎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你给我好好照顾郭纾离，不然的话，别怕我不客气！”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曦喏的容色渐而平和，变得服服帖帖的。
　　“来人，把少夫人给我照看好了出了什么差错，拿你们是问！”
　　侍女们连连应允，解开负在她身上的粗绳，端茶送水也不待曦喏发话。因她心志已被药力控制，无论奚祈城让她做什么，她都是百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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