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柑储酒

　　学术报告大抵性质使然，都有些无趣，开头多是将成绩如数家珍。

　　缪清私觉得今日除了人来得挺齐乎，方便后辈对只存在于期刊上的抽象化名词——前辈，另有见解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看头。

　　校领导讲话完毕，到了专业课教授做学术报告的时候，她这才觉得略坐得住了些。

　　压轴的是顾钟先生，虽然在老师的要求下，缪清给他的报告内容修饰过语句，甚至纵览过报告全文，但在底下的时候态度依旧摆得极其端正。

　　顾钟先生正说道：“修复是门手艺活，占了个手字，自然精细，占了个艺字，也需要适当的天赋。”

　　“要是下手既不精细，又没有天赋，以为能修得不错，修旧如旧历久弥新的，其实还修那个鬼样，要我修成那个模样，我绝对不来这儿做学术报告。”

　　此话一出，他原给人威严得近乎居高临下的感觉登时一散，台下立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给报告修饰过语句的缪清默默地拿手指扣了扣裤腿。

　　老师让她帮忙改学术报告，她自知没资格指责报告的内容，但加几句愉悦气氛的话总是不差的，原本以为，老师很大概率会pass掉自己更改的内容，没想到他却觉得不错保留了，而且现在看来，反响出乎意料的热烈，可能大家都和她一样，觉得常规报告很无聊吧。

　　果然，老师虽然平时严肃，偶尔活泼些，还是个挺可爱的老头。

　　“希望大家能在不落的日光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顾老的报告一结束，抬眸找到自己学生所在的位置，“在此，特别感谢我的学生缪清帮我修饰了这份学术报告，令其更具备可读性。”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缪清一时活泼不起来，老师，大可不必。

　　感觉顾老的报告带了些今时不同往日的诙谐，褚诚便猜测这是缪清的“功劳”，毕竟与她平日的行事风格近似，最后被顾老佐证猜测，往她的方向张望了眼。

　　这样在议程上堪称顽皮却实则无伤大雅的举动大概也只有她能干出来了，虽然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对于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的把控不可谓精细，有些小机灵总算没玩脱。

　　只是见她这性子，他似乎更有些理解为何顾老会特意来找他相托了。

　　国庆前夕，顾老曾特意给他来过电话。

　　接到昔日恩师的电话，他本还有些惊讶，毕竟自从他历史研究生毕业放弃读博转而出国转攻化学以后，老师可就再没主动联系过他，遑论言下对如今名下的学生似多有回护之意，分明是想让他也多帮着关照几分。

　　他是那时候知道缪清的导师是顾老，是他的学生也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师妹，也是那时候知道她有个“修复时光”的志愿。

　　初时他还奇哉怪哉，即便古文物修复专业人丁凋零，似乎也还没到让顾老上赶着塞人的地步，甚至还塞得如此堂而皇之，这举止与他当年适者生存的行事风格实在有些相驳。

　　在褚诚的记忆里，顾老是个严肃的老者，今日之举分明与平时他所见的性子违和，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般举动么……

　　褚诚将往事细细想来，记忆里，顾老似乎也曾纵容学生们去博物院外的院子里采过前人栽的杏子。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极接近真相了，只怕是他年轻那会儿就与这缪清的性格差不大离，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学术越钻越深，又或者还有其他原因，渐渐地才成了外人眼中威严老者的模样。

　　这师生二人，分明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顾老难得遇到个对脾性的学生，这才起了惜才的念头，不但收她为亲传弟子，还特意来电让自己也好好关照她。

　　面对整个报告厅人投以的关注，缪清自知躲不过，微笑起身向老师致以最真诚的掌声，众人这才意识到台上的人才是主人公，紧接着将注意力放回主讲台上，报告厅内一时掌声雷动。

　　等腔都不敢开的人坐下后，白凌凑过去：“皮这一下你很开心？”

　　缪清感叹似的：“别问，问就是刺激。”

　　白凌当即冲她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此人。

　　缪清：“呵，女人，我就是喜欢你这份狂浪不羁爱自由的范儿！”

　　白凌听着她的鹅言鹅语，寻思着自己这哪是交友不慎，这怕是交了个神经病吧。

　　下午的会议结束，晚上的晚会是活动性质，比下午的内容更无趣一点，表演的节目没什么新意，若非缪清最后还需要参与颁奖仪式，可能已经发挥特长开溜了。

　　学生表演结束，学院公布了本院校奖学金及国家奖学金名单，缪清随着一干人等先后上台接受校领导颁奖，赠花、合影等一套流程走完后晚会才算结束，校庆60周年也落下帷幕。

　　根据往年惯例，这边文博院的校奖学金名单一公布，校网站上便可以查到全校学生的奖学金获得者名单了，等到十一月中旬，校奖学金与国家奖学金发放工作就会相继结束。

　　她从台上下来，感慨完自己的小金库又充裕了，而后毫无留恋地将怀里抱着的两束花交给白凌处置。

　　一束校奖鲜花，一束国奖鲜花，颜色形状杂七杂八地搭在一起，没古书画的色彩协调，对花粉过敏的她而言还尤其致命，好在早前已经服用了抗过敏药，不至于突然厥在台上。

　　十一月中下旬，全体校领导在研究生院负责人的陪同下，分赴各学院参加研究生教育工作会议小组交流讨论。

　　缪清并未收到通知，在再一次的小组讨论会前也只如常地做了准备，等见到顾老并看到研究室多出来的校领导，还有些惊讶与迷茫，最近她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认识缪清的领导不少，见她进来还有给她打招呼的，她笑着一一颔首叫人，向老师如实报告了自己的实验进度。

　　实验涉及多种类矿物质颜料，资金充裕又有褚诚的相助，进度到底是比预料的快上不少。

　　顾老师直戳要害地问了些内容，见她答得条理清晰的，方向上也没出岔子，让她继续研究下去。

　　讨论会结束，校领导同顾老聊着教育工作的相关问题，缪清自觉地从修复研究室退出来。

　　等一出修复室，她失神了片刻，可能是没被发现做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来自劫后余生的感慨。

　　思及今日腾出来的时间不少，她改而蹿到隔壁化学实验室，准备看看矿物质颜料的分析结果，因着褚诚近段时间似乎也很是忙碌，不常出现在研究室里，进门前像模像样地披了件白大褂，驾轻就熟地自个儿就进去了。

　　化学不是工科，研究室有不同专业的学生各自开展实验，本互不认识，来得次数多了，也混了个脸熟，相互打了个招呼，缪清才开始翻阅实验数据的结果，这一看不得了，给她气得够呛。

　　近两天因为要出数据，她对几组实验数值极其关注，前一天才刚确定过，当时实验对象的各项数据在正常的范围值内，今天其中数项数据结果就变了，不是跑得极高就是乱码。

　　昨天确认时，因第二天就是小组讨论，考虑到今天时间上不允许，什么操作都没有进行，绝对不会是她自己操作失误，另外，她也不觉得实验对象成精了，能自己长腿跑数值。

　　排除最可能的，即便是最不可能也是结果，有人动过她数据了。

　　数据紊乱，一个礼拜就算是白忙活了，一切从头开始，她气得拍案而起：“我CNM，谁TM动过我实验数据了？！”

　　这一嗓子嚎出去，全实验室的人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活纷纷施以关注，平时同缪清关系不错的化学系研二学长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询问情况。

　　缪清欲语先崩溃了一会儿，这才叉着腰面目狰狞地阐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最后定论道：“有人动过我数据了，数值不对。”

　　“没事没事，我们先细细想想，也可能是你操作过程中失误了？”不自检一上来就质问众人行为有失，会否有失偏颇，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没必要弄得太差，为缪清惶恐。

　　缪清看傻子似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涌动的意思很明显，你傻还是我傻？

　　分明就是他傻。

　　她懒得搭理人，见没人站出来，再次决绝道：“不敢站出来是吗，敢做不敢当是吗，可以啊，我现在就去调监控。”

　　话落，她脱下实验服往凳子上一扔，也不管后面的人如何叽叽喳喳的，转身就往外走，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文得不行她只能来武的，好巧不巧，在实验室外遇到了校领导，她打了声招呼，也没给人抹屁股的念头：“领导，一起去查监控吗？”

　　大老远就听见她嚎得那一嗓子，而后又被邀请查监控的领导：……

　　“查监控需要在电教室登记，然后得去找总务处、分管副院长处签字，流程不能少，”他也不拦人，学生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不是幼儿园孩子，需要事事操办。

　　他顿了顿，刚才在外面也听到了她要查监控的理由，“你的事情我会率先跟总务处知会一声，至于副院长那边，你把事情跟他说明一下问题不大。”

　　缪清料定领导们定然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随自己一同去查监控，她这么一问，不过是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谁也别想给她整不了了之那一套。

　　虎了吧唧地谢过领导指教，利落告退，忙着走流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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