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名祂

　　—8—

　　说是人形其实不准确，因为影子里疑似手脚的部分，突兀地向外伸展出长长一截，躯体下沉、四肢外拱，比起人更像有一只巨大的蜘蛛伏在吊灯上。黑影似乎察觉到了玛莎的视线，疑似脑袋的部分扭动了一下，一双在黑暗中隐隐发亮的红色眼睛在镜中跟她对上了目光。

　　那视线阴冷、麻木、毫无生气。
　　玛莎浑身一僵，马上抄起手电筒向怪物砸去！

　　手电筒“咣”一声砸在吊灯的铜枝上，怪物展开细长的四肢跳上书桌，如果手脚全部伸展，它的身长大约有两米，落下时却几乎无声。方拾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砰”一声响，他被人推倒在地。

　　方拾摔懵了，伸手抓着书桌腿想站起来，又被罗笑按下去。

　　马利克看见怪物奇怪的身形四肢，脱口道：“是蛛尸！”他果断伸手去抓桌上那叠资料，但蛛尸的手臂长得出奇，明明离得更远，却抢先一步抓到纸张，马利克只来得及抢下面一叠，头几张被蛛尸抓走。

　　它的行动速度出奇得快，马利克还没看清楚它的脸长什么样，它已一跃而出冲向玛莎，手臂一捞轻轻松松把人抓在手里。

　　玛莎来不及躲闪，伸手乱抓，指尖刚勾到那块蓝色的绸缎，就被蛛尸扛起来闪出书房。

　　听到这番动静，方拾明白过来，靠，玛莎的乌鸦嘴灵验了，真的开怪了！

　　“玛莎！”马利克急了，立马冲出去。

　　谁知道房子里有几个怪物？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落单，罗笑把方拾从地上拽起来，拉着他也跑出房间。

　　虽然蛛尸移动很快，房子里又光线黯淡，但玛莎抓着一大块蓝缎子，蛛尸奔跑时绸缎被风鼓起，跟旗帜一样醒目。

　　被明暗切割的走廊上，马利克、罗笑、方拾三人追着蓝色的旗帜拔足狂奔。

　　方拾开始几步有点怕摔跤，但只要他有摔的迹象，罗笑会及时扶他一把，跑着跑着倒也适应了节奏。

　　蛛尸奔跑到长廊的尽头，没有按部就班下楼梯，而是抱着玛莎从栏杆翻了出去，它一只手抓着边缘的栏柱，整个细长的身子吊在半空中，看起来更像一只细脚伶仃的大蜘蛛。

　　蛛尸在空中荡了两下，猛地往下一跳，落在大厅的三角钢琴上，它的姿态仍然轻盈，但双脚正好踩在琴键上，大厅里回荡起一片“叮叮咚咚”的杂乱音阶。

　　马利克直接跟着翻出栏杆，他平时举止打扮是精英律师的派头，身手竟然很敏捷，单手抓着栏杆向右一跃，顺利踩上楼梯的承重柱，再借力一蹬，轻松落地。

　　蛛尸对琴声似乎敏感，站在钢琴上竟然僵了两秒，趁它不动，马利克迅速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把枪，对它开枪射击！

　　那把枪装了消音器，空气中沉闷地响了两声，子弹精准击中蛛尸的身体，第一枪肩膀，第二枪脖颈，黑影被冲得撞在钢琴的顶盖上，抱着玛莎的手臂也松开了。

　　玛莎摔在地上，绸缎落下披在她肩上，她一骨碌爬起来跑向马利克，马利克抬起枪口对着蛛尸，正要开第三枪，怪物又站了起来。

　　枪击似乎没它造成什么影响，但疼痛感短暂地威慑了它，它没有再抓玛莎，荧荧发光的眼睛转向楼梯，它跳下钢琴穿过大厅，直扑向正在下楼梯的方拾和罗笑！

　　方拾的对危险的感知绝不迟钝，否则也活不到第三个剧本，他眨一下眼睛，感觉到迎面的气流变化，第一反应是抓着罗笑从楼梯上滚下去，抱好脑袋俩人顶多摔个骨折，被那怪物抓走可能命就没了！

　　还没等他猫下腰，监察者的声音响起。
　　【触发随机人设：你无法容忍罗笑受生命伤害（被动）】

　　方拾：“？？？？？”

　　他瞬间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力，不明的力量主宰了他的身体，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提线木偶，被细线吊着四肢挡在罗笑面前。

　　【“你无法容忍罗笑受到生命伤害”（被动）达成，你的理智+5，当前理智值55】

　　之前刚得到这个人设的时候，方拾还觉得是幼儿园难度，以为老天终于开了次眼，结果他/妈的在这儿等着他呢！

　　马利克和玛莎在楼下，看见蛛尸扑向两人，方拾马上挡住罗笑，两人一起被绊倒在楼梯上，罗笑被方拾压在身后。

　　蛛尸张开细长的四肢轻巧落地，身躯覆在两人的上方，它伸出前肢抓身下的方拾，罗笑忽然撑起身子，他左手环过方拾的肩膀，把人往自己用力怀里一按，右手握着一把银色的剪刀直接往蛛尸受枪伤的位置一捅！

　　霎时，冰凉的液体溅在方拾的脸上，他嗅到一股浓烈的腥气。

　　蛛尸高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似乎比刚刚中枪痛苦千百倍，它一跃而起跨过楼梯，飞快蹿上二楼，钻进了冈萨雷斯教授的卧室。

　　大厅里的座钟“当当当”响起，时针指向数字十。

　　【心理性失明倒计时00：00：00，你的临时疯狂已结束】

　　方拾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暗消退，高窗外的月光令大厅内的一切有了轮廓，罗笑还把他按在怀里，剧烈的心跳清晰在耳，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急促呼吸。

　　方拾平复好心情，从罗笑怀里爬出来，想夸他一句“牛逼”，转脸一瞧，又把这句话吞了回去。罗笑靠着阶梯，显然没缓过神，脸颊上有一些血点，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仍处于某种恐怖的余韵中。

　　方拾心中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比起因恐惧失神，罗笑此刻更像是……在余韵中回味什么？

　　“……罗笑，你没事吧？”方拾迟疑地改口。

　　罗笑“嗯？”了一声，睁开眼看向方拾，他似乎刚刚回神，伸手摸摸自己脸，摸到一手血，立刻恶心地皱起眉。

　　方拾问：“你晕血？”

　　罗笑摇摇头，心有余悸地说：“不，就是刚刚那个怪物……挺吓人的。”他的目光在方拾脸上停留几秒，松了一口气：“方哥，你的视力回来了？”

　　这完全是新人第一次见怪的正常反应，刚刚那种怪异的感觉消失了。
　　方拾冷不防被罗笑叫了一声“哥”，微微睁大眼：“你叫我什么？”

　　这种称呼有时可以拉近关系，但也可能被当成烦人的套近乎。
　　罗笑被反问之后，大概以为自己被当成了第二种，脸刷一下红了，讪讪地解释：“你好像比我大……我就顺口叫一下。”说到这里，他垂下眼睛，明明个子高挑，但脸蛋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气，失望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条被踹了一脚的小狗：“不然我还是继续叫你的名字？”

　　方拾没有不高兴，他只是没从被人这么亲密地称呼过，一时反应不过来。
　　现在回过神，快乐的情绪慢半拍在心底滋生，他简直心花怒放，亲密称呼是建立良好关系的暗号和开始，那股浅淡的怪异感被忘到九霄云外，方拾迅速握住了罗笑的手腕，有点紧张地说：“不不不，你顺口叫吧。”

　　为了进一步表示友好，方拾说完就站起身，把罗笑也拉起来，他摸摸衣兜没有纸巾，干脆用衣袖给罗笑擦手上的血。

　　罗笑低头看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

　　四人没敢在别墅里继续呆太久，刚刚跟蛛尸那场追逐战闹的动静太大，但凡附近有一户报警，警察来再抓他们个正着，麻烦就大了。

　　但也不能白来一趟，从保险箱里找到的资料落在书房里了，马利克认为蛛尸的智商明显不高，受伤后在楼上伏击他们的可能性很小。四人小心地再次走上二楼，往卧室里瞄一眼，卧室里窗户大开，蛛尸大概是从窗户逃走了，他们迅速去书房拿上资料，离开冈萨雷斯宅。

　　回到郁金香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大家先各自回房间洗了个澡，然后聚到马利克的房间研究从保险箱带回来的东西。

　　一叠纸张、照片被摊在地毯上，大家围坐在旁边检查一遍，画着法阵的那张纸和几页资料被怪物抢走。他们本来指望方拾翻译上面的古约莱语，弄清楚法阵的作用，现在也没戏了，只好看看其它论文、照片里有没有线索。

　　方拾问起今晚见到的怪物，玛莎就一边翻照片，一边向方拾介绍：“你没见过不奇怪，蛛尸在十七世纪前比较常见，十七世纪后就绝迹了。”

　　也在翻照片的罗笑看了过来。

　　方拾奇道：“为什么？”

　　玛莎伸出小短手比了个四：“因为四次大猎杀，十七世纪，白昼教廷发起了四次对邪/教徒、恶魔、巫师的猎杀，裁决所的圣徒们几乎清扫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取得胜利占了上风。”

　　这是方拾今天第二次听到“裁决所”、“圣徒”这两个词，顺嘴也问了问，玛莎就把之间对罗笑讲过的又说了一遍。

　　方拾听完弄懂了裁决所，但还是没搞明白蛛尸：“你是说，蛛尸也是大猎杀的对象，被杀光了？”

　　“不是不是。”玛莎摇摇头，“是巫师、邪/教徒他们死光了，蛛尸自然就没有了，蛛尸不是天生的神话生物，是被后天创造的，你进过两个剧本，不知道大猎杀和裁决所，总听说过纳塔莉魔女吧？”

　　这次方拾点点头，罗笑举手插话：“我没听说过。”

　　玛莎的表情变得不情不愿，显然不想给罗笑讲。

　　被讨厌得那么明显，罗笑讪讪地往方拾身边挪了挪：“哥，你给我讲讲？”

　　“啊，行。”方拾也一头雾水，觉得罗笑简直是“乖巧.jpg”的具象化，怎么会惹到玛莎？他奇怪地问：“玛莎，你为什么讨厌罗笑？他你生气了吗？”

　　房间里登时静了，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其实其它人隐隐有所察觉，方拾虽然头脑清晰、平时说话也很有礼貌，乍一看是双商健全的正常人，但他的思维有时候特别清奇，对一些情绪的感知能力也较弱，偶尔会语出惊人。
　　更可怕的是他这种时候完全不会尴尬，所以尴尬的永远是别人。

　　玛莎盯着方拾的脸看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小孩子，哪个成年人会直接问这种话啊？？？
　　她默想：好，这很正常，神给了他这张脸，总要收走点什么才公平。玛莎扯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声音也甜得发腻：“当然没有，我没有讨厌罗笑哥哥，他也没有惹我生气，方拾哥哥你不要胡说八道。”

　　方拾：“……”应该不是他的错觉，玛莎在说“胡说八道”时加重了音调，还隐蔽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不等方拾再问，玛莎迅速把话题拉回“魔女”身上：“纳塔莉魔女又叫放逐魔女，她既不信仰白昼女神也不信仰黑夜之主，经常出现吓唬小孩的睡前故事里。放逐魔女创造了很多邪术咒语，在巫师和邪/教徒之间很流行，比如蛛尸，就是她从坟墓偷走死人尸体做的怪物，光之教廷大猎杀之后，蛛尸就随着巫师和邪/教徒一起消失了。”

　　“后天创造”原来是这个意思，是指把人的尸体改造成怪物。

　　方拾被岔开思路，回想起今晚在他在楼体上摔倒，蛛尸伏在他的上方，本来在他脑海中没有形象的怪物，现在自动变成脸色青白、一身尸斑、皮肉腐烂见骨的尸体，忍不住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既然有蛛尸，是并不是说明这次的剧本有邪/教徒或者巫师剧情？”

　　罗笑点点头接话：“应该是，这样出现裁决所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就目前来看，最有可能让冈萨雷斯教授跟邪/教徒、巫师扯上关系的，就是他在锡卜城的考察研究。

　　在旁边看论文的马利克忽然摘下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钦佩地道：“原来是这样……这的确是能震动神秘学界的课题。”

　　大家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玛莎迫不及待地拿过论文：“我看看！”

　　方拾对这份论文好奇很久了，既是为完成剧情任务，也出于单纯的好奇心。他照顾教授的这三个月里，教授从没和他提过锡卜城的经历，简直吊人胃口。

　　他偏头看向玛莎手里的论文，第一眼看到字号最大的标题——《谎言与真相：失落于锡卜之神》。

　　罗笑这次没往玛莎身边凑，直接问马利克：“论文里写了什么？”

　　马利克慨叹道：“冈萨雷斯教授想证明，除了颂之女神哈曼拉和无欲之神塞提，这个世界还存在第三位真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