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与九霄期

　　孟霄昀第一次登台的那天早上，起了个大早。更准确的说，他几乎一夜未眠，这份紧张要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烈。床头放着昨晚成慕风送给他的大褂，是藏蓝色的，没有黑色那样老成却又不失稳重。这是他的第一身大褂，孟霄昀轻轻抚摸着，小心翼翼将它装入袋子中，准备一会儿带到园子里去。下楼时元笑非已经坐在桌子上吃早餐了，看到他连忙招手示意他过去。
　　“快来吃早餐。”
　　待孟霄昀坐下后，元笑非熟练的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蛋黄扣下来，扔到了孟霄昀的碗里，嘴上还念叨着，“哥你可算下来了，要不然我今天就不能吃鸡蛋了。”
　　正在厨房收拾的成慕舒探出身子，冲着餐桌上的二人说道，“笑笑你又挑食把蛋黄给霄昀是不是？”
　　元笑非回以一个鬼脸，“妈你耳朵也太灵了。”说完又转头看向孟霄昀，“哥，昨晚睡得好吗？”
　　孟霄昀眨了眨眼，轻笑道，“睡的挺好的。”
　　元笑非知道他在撒谎，却并没有戳穿，“快点吃饭，吃完饭咱们先走，不带宸哥去，让他睡懒觉！”
　　“笑笑你这丫头没一点儿良心！”成璟宸说着也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走到元笑非面前轻拍她一下，“你就这么对我！”
　　元笑非有些无奈的放下碗筷，“我今儿是不是该看看黄历吖，怎么干什么都被发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知道吗？”成璟宸又和元笑非斗起嘴来。成家的早餐桌上好久没有这么热闹，将孟霄昀心中的焦虑冲淡些许。今天全家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虽然都没说什么，却让他再次感受到自己被满满的爱意包围着。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的时候，元笑非从他身边经过，暗暗将一样东西悄悄放入他手中，他举起手一看，是两颗水蜜桃糖。孟霄昀脸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将一颗糖塞进嘴中，另一颗小心的放进了裤子的口袋里。
　　一进园子，孟霄昀就和王桦序坐到一边去对活，成璟宸和尚燏铭跟着各位长辈跟前长见识，舞台经验丰富的曾庆漓就显得游刃有余，看到在后台转来转去，又趴在门边的元笑非，走上前开起了玩笑，“嘿！”
　　元笑非吓了一跳，回身看到是曾庆漓撅着嘴巴埋怨起来，“大哥你吓死人了！”
　　“笑笑，你看什么呢？”
　　“二哥和昀哥在里面对活呢，我听听。”
　　曾庆漓心下了然，又害怕打扰到在屋内的二人，便拉过元笑非说道，“担心霄昀？”
　　元笑非诚实的点了点头，“嗯。”又问起曾庆漓，“大哥，你第一次上台紧张吗？”
　　曾庆漓笑笑，“紧张吖，一天一夜没睡觉呢，上台的时候腿肚子都哆嗦。”说完看到元笑非微微蹙起的眉头，“笑笑，你觉得大哥现在怎么样？”
　　元笑非露出赞赏的目光，“大哥现在很厉害。”
　　“也没有很厉害，但是以后霄昀也会和我一样，你别担心，要相信他。”元笑非点头应下，却还是不放心的看了两眼。不多时，换好了衣服的孟霄昀和王桦序从屋内走出，准备开场的表演。孟霄昀路过元笑非身边的时候，被元笑非轻轻拉住衣袖，他停住脚步，听到元笑非小声地说了一句加油。孟霄昀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微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跟在王桦序的身后上了场。元笑非坐在后台，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两人说的是传统活，开始的还算顺利，可许是因为紧张，没过多久便吃了两个螺丝，台下有位中年观众极为不满的喝了倒彩，好在王桦序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观众的话抖了个包袱，惹得台下观众哄堂大笑划了过去。临近结尾的时候，孟霄昀说丢了一句，王桦序干脆利落的做了整理，二人鞠躬下台，总算是对付下来。王桦序轻拍了孟霄昀一把以示安慰，孟霄昀苦笑示意，径直走到换衣间。元笑非原本想要跟上去，却被成璟宸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笑笑，让哥自己待一会儿吧。”成璟宸拉着元笑非，兄妹两人望着被孟霄昀关上的门，露出担忧的目光。没多久换好衣服的孟霄昀走了出来，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听着台上的演出。成璟宸和元笑非赶紧走过去坐到他身旁。节目一场接一场的演，掌声、欢笑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大家在后台忙碌着，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样。这天的演出顺利结束，成慕风开车将三个孩子带回家，一路上三个人都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全然不似往日斗嘴打闹的模样。这一切都落在了成慕风的眼里，看着后视镜几不可见的笑了。
　　回到家后，刚进家门孟霄昀就被成慕风叫到了书房。元笑非有些担忧的询问成璟宸，“宸宸哥哥，昀哥不会挨骂吧？”
　　成璟宸原本想说不会，却是自己也摸不准，担忧不已，“我也不知道。”
　　看到依然站在客厅的二人，周蘅赶紧招呼二人去洗漱准备睡觉。元笑非洗漱完后回到房间，趴在房门上探听孟霄昀什么时候回房。成慕风的谈话似乎进行了很长时间，元笑非倚着房门昏昏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元笑非被孟霄昀开门的声音吵醒，赶忙起身去敲响了孟霄昀的房门。
　　孟霄昀似乎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来，房间并没有关门。看到她进来，也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来了。”元笑非仍旧十分担心，柔声开口，“昀哥。”
　　孟霄昀笑着眨了眨眼，“我没事儿，真的。”
　　元笑非目不斜视地盯着孟霄昀的脸，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真的没事儿，师父刚刚就是叫我去说活了。”孟霄昀看着元笑非再次开口，“师父说我这是第一次上台，犯错误很正常。刚刚给我讲了好多要注意的地方，哪里好哪里不好，哪里要改。老话说的真没错，实践出真知。不上台练练根本不会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还觉着自己勤奋练功准没问题呢。”
　　元笑非敏感地察觉到孟霄昀今日的话格外多，手中不自觉地用了力，直勾勾的盯着孟霄昀。原本不停在念叨的孟霄昀迎上元笑非的目光，突然所有的话都被憋了回去，无奈苦笑，他该知道的，他的粉饰太平根本没办法瞒过元笑非的眼睛。尽管成慕风也在书房开解他许多，但他还是总能回想起那个喝倒彩的声音，在他耳边经久不绝。
　　元笑非走到孟霄昀桌前，轻车熟路的打开孟霄昀放着糖的抽屉，拿出两颗糖，一颗放进自己嘴里，一颗递给孟霄昀。水蜜桃味道的糖在口中融化出清甜，也带来一丝愉悦。元笑非脸上笑容淡淡的，开口和孟霄昀闲聊起来。
　　“昀哥，你知道舅舅和妈妈为什么叫慕风和慕舒吗？”
　　“因为奶奶叫封舒。”
　　“对。我的名字也是姥爷起的，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笑非吗？”
　　孟霄昀摇了摇头，等待着下文。
　　元笑非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看向孟霄昀的神色也变得认真许多，“姥爷要我笑看人间是非。”
　　孟霄昀有一瞬间的愣怔，又很快了悟，元笑非根本没有相信他前面大段的说辞，又敏感的察觉到了他自以为掩盖得很好的失落，又或者说元笑非看穿了他的难堪。他的成长过程虽然经历坎坷，可他按部就班地长大，从没有像今天在台上一样如此尴尬过。他自嘲一笑，终究是大方承认，“我的确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原本也没想着出彩什么的，中规中矩不犯错就好了。但两个螺丝还丢一句，我生我自己的气，气自己骄傲自大，没有做到最好。师父刚刚把我叫进书房，给我将舞台上的问题一个一个的说得明白，也开导了我不少。可是我...”
　　元笑非接过话头，将剩下的话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哥，你是在介意今天那个喝倒彩，对不对？”
　　孟霄昀苦笑一下，算是默认。
　　元笑非佯做一副嫌弃的表情，“昀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自恋？”孟霄昀很是困惑，“我没有吖？”
　　“还说没有，你是以为全天下都会喜欢你吗？”
　　孟霄昀彻底明白了元笑非的意思，释然一笑，“是我小气了。”
　　见孟霄昀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元笑非在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会永远喜欢你的。”看着孟霄昀的眉头舒展开，元笑非又故意白了他一眼，“本来嘛，舅舅早就说过，干这行挣的钱有一半是挨骂挣来的。”
　　气氛轻松了许多，话说到这份儿上，孟霄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笑笑，你怎么发现的？”
　　元笑非得意的别过头去，“我才不告诉你呢。”
　　“你都吃我的糖了还不告诉我，哪有你这样的。”
　　元笑非故意耍赖，“难道我们刚刚不是在分享吗？”说着转头就要离开，“我还得写作业去呢，升学很忙的。昀哥，晚安。”
　　“诶，我和师父说了，以后每周都去园子磨活去，你去看嘛？”
　　元笑非心绪颇佳，笑着回头，“看情况，昀哥你真是个小气鬼，吃你颗糖还要计较。你看五哥，每次都给我带好吃的呢。”
　　“哥给你买糖！你去么？”
　　“有糖吃我就去！”
　　“那你得给我弹琴。”
　　元笑非气得跺脚，“你怎么这么鸡贼吖！”
　　“再加一份爆肚！还有奶酪！”
　　元笑非向食物屈服，“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说完气的白了孟霄昀好大一眼，往出走时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上了大学怎么还学坏了。”关门的一刻，元笑非听到孟霄昀有些揶揄的声音，“那咱可说定了吖。”长出了一口气，甜甜的笑了。

　　之后的时间里，孟霄昀的确每周都去院子里磨活，舞台经验快速积累，在台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曾庆漓开场子那天，他和王桦序搭档给热场，效果很是不错。元笑非坐在台下，看到成慕风和夏永稚相视一笑安了心。之后曾庆漓和搭档上台，元笑非偷偷溜到后台去找孟霄昀，孟霄昀正站在侧目条看着曾庆漓二人的表演。元笑非见状轻轻拉扯着孟霄昀的袖子，孟霄昀回头，看见元笑非笑容满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在座位上看演出。”
　　“我来给你道喜吖，顺便说一声我想吃奶酪。”
　　“今儿不行，大哥演出完咱们要跟着庆功去。”
　　“我没说今天，明天。”
　　孟霄昀故意打趣，“那成，那您明天受累。”
　　“你才上大学多久怎么这么鸡贼真是！”
　　“不乐意吖？”
　　“我又没说不乐意，我可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两人的斗嘴惹得一旁的王桦序好奇，“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元笑非赶紧回答，“二哥，我可没和昀哥打哑谜，我们这是等价交换。”
　　王桦序看向元笑非，“厉害呀小六，还知道等价交换呢。”
　　“可不嘛。诶呀，快看大哥说相声，错过包袱了。”元笑非讲话题岔开，不再继续。临近曾庆漓返场的时候，元笑非回到了座位上。待所有演出结束，曾庆漓在台上鞠躬时，元笑非抱着一束花走到台下，“大哥大哥，恭喜你演出顺利！”
　　曾庆漓弯腰接过，笑着摸了摸元笑非的头，“谢谢我们小六。”
　　成慕风笑着走上了台，对着到场的观众和几家媒体表示感谢，又宣布了清风园正式成立的消息，这忙忙碌碌的一天在一片掌声中落幕。
　　庆功宴的时候，元笑非坐在成璟宸和孟霄昀中间，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今日曾庆漓的演出赢得了满堂彩，成慕风端着酒杯带着曾庆漓和老前辈们一一敬酒，眉欢眼笑意气风发。元笑非打量了四周，端起自己的杯子，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二哥，昀哥，你们今天辛苦啦！”
　　孟霄昀见状笑笑，端起自己的杯子和元笑非碰杯。坐在对面的王桦序有些愣怔，看到两人碰杯时反应过来，举起自己的杯子和道谢。邻桌有些人好奇的看着他们，成璟宸赶忙端起自己的杯子，轻轻给元笑非使了眼色，“笑笑，二哥昀哥你都敬了，我和小五呢？”
　　元笑非会意，赶紧回声，“你怎么这么着急，这不是马上就轮到你了嘛。”说着又将自己杯中的饮料填满，“哥，五哥，祝你俩学业有成，金榜题名，早日登台。”
　　“好嘞，那我们就借小六吉言啦！”尚燏铭起身，笑着和元笑非碰杯。成璟宸举起杯子，和元笑非四目相对，会心一笑。尚燏铭是个外向性子，放下杯子就和几个师兄弟聊起来最近的球赛，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亦乐乎。
　　“你们几个孩子干嘛呢这么热闹？”成慕风带着曾庆漓走了过来，看到元笑非几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出声问道。
　　几人见成慕风走过来赶紧起身，成璟宸开口解释，“小六刚刚这不想着给大哥说吉祥话么，就拿我们先练手给我们挨个说呢。”
　　“呦呵，你个小家伙儿还挺忙。”成慕风看着元笑非很是疼爱，“这不庆漓过来了吗，你说我听听。”
　　“我还没想好呢，你们就过来了。”元笑非露出一份困扰的模样撒起娇来，又故意无奈的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开口，“大哥，我要是说的不好你一定不会嫌弃我的对不对？”
　　“当然不会，小六今儿不是还给我送花了吗？”曾庆漓眉欢眼笑，心情极好。
　　“那我就祝大哥舞台越来越大，观众越来越多。”
　　成慕风听完笑话元笑非，“看我们丫头这话说的，这叫一个大白话实在。”
　　元笑非有些赧然，众人见她这副模样哄然大笑，好不热闹。

　　第二天早上，元笑非在房间赖床睡懒觉。半梦半醒间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睁着朦胧的双眼，声音慵懒的和来人打招呼，“昀哥早上好。”
　　“在睡懒觉？”
　　元笑非仍旧懒洋洋的，却十分坦诚的点点头承认，“嗯。”
　　孟霄昀笑着摸了摸元笑非的脑袋，“快起床啦，我可是一大早就去买你要吃的奶酪了。”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懵怔的元笑非顿时来了精神，眨巴着眼睛看向孟霄昀，“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赶紧起床洗漱下来吃。”
　　“好哒！谢谢哥！”元笑非给了孟霄昀一个大大的拥抱后，蹦蹦跳跳的跑去卫生间洗漱，不久之后换好衣服下楼，看到孟霄昀和成璟宸正往外端着早餐，便笑着打招呼，“早上好。”成璟宸赶忙把早餐推到元笑非面前，又把勺子递给她，“起床啦小懒猫，哥早起去买的，赶紧吃吧。”
　　元笑非接过勺子，吃了两口皱了眉，对着在厨房的孟霄昀喊道，“昀哥，你不是说有奶酪吗？”
　　成璟宸拿着勺子一把轻敲在元笑非脑门上，“你最晚起床，还挺馋嘴。”
　　元笑非不满的撅了噘嘴，孟霄昀端着奶酪过来坐下，“这呢。”
　　“哥你就惯着她。”成璟宸说着又谄媚的笑着，“我也要。”
　　将一大勺奶酪放进嘴里，元笑非才察觉家中今天安静得很，“家里怎么没人吖？”
　　成璟宸又和元笑非斗起嘴来，“我们不是人啊？”
　　元笑非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轻飘飘的冒了一句，“很模糊。”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较劲，孟霄昀赶紧解释起来，“师父师娘出门谈事。姑姑今天陪着爷爷奶奶去老朋友家了，今天家里就咱仨人。”
　　元笑非和成璟宸举起双手，异口同声欢呼，“耶！那我要好好休息一下。”
　　孟霄昀笑着看向他俩，“你俩想都别想。璟宸，吃完饭跟着我把书房打扫出来。”说完又看向钢琴，给元笑非使眼色，“笑笑，你吃饱喝足就该干嘛干嘛。”
　　成璟宸和元笑非相视一眼，乖巧的点了点头。三个人吃完饭，孟霄昀将碗盘端回厨房清洗，成璟宸拿着抹布擦抹着桌子，元笑非坐在椅子上看着二人忙前忙后，安逸的不得了。过了没多久，元笑非跑去厨房洗干净手，然后坐在钢琴前按下琴键。
　　屋内陡然响起的D大调卡农让正在书房打扫的二人手下一顿，脸上都扬起了微笑，成璟宸整理着书柜上的书，嘴上念叨着，“笑笑怎么总是弹这首曲子？哥。上次她说这曲子叫什么来着？”
　　“叫《D大调卡农》，这不是曲名，是一种作曲手法。”孟霄昀轻笑着，望向窗外的视线写满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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