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是个外星人

　　在去疗养院的路上，钟溯稍微冷静了下来。疗养院不在阿曼斯卡城，而在诺维娜城，车程需要两个小时。钟溯一直很怕去疗养院，每次去完回来，他都会被江医生留在办公室呆很长时间。
　　可是这次情况不一样，钟溯感到害怕，原先是害怕见到那个人，害怕勾起不好的回忆，如今是害怕他出事，害怕他像其他人一样离开自己。
　　到了疗养院，苏清源很绅士地为钟溯拉开车门，一路过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安慰钟溯：“不要着急，马上就到了，你可以在车上休息一下，到了我叫你。”
　　钟溯下了车，低着头告诉苏清源：“苏先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里面住着我父亲，刚刚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谢谢你送我过来，改天一定登门道谢。”
　　苏清源道：“不用，不用道谢，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钟溯刚准备走，听他这么说只得说：“可能会很久，这几天都有可能在这边，苏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
　　苏清源朝钟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钟溯进去的时候，手术还没有结束，接待他的护士说是突发脑溢血，让他不要太担心，现在纳米机器人手术治愈率很高的。
　　护士宽慰了几句就去忙了，手术室门上显示着“手术中”三个字，这是个高档的疗养院，病人不多，地方宽敞舒适，手术室前面空荡荡的，除了钟溯没有别人，AI安安静静地，说了纳米机器人手术的牛掰之处之后，再没打扰他。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手术室前盯着“手术中”几个大字。
　　护士妹妹过来劝了几次，让钟溯去公园，或者去休息室休息，手术虽然是小手术，但一时半会也不会结束，不用在这里干等着。钟溯哑着声音说不用，护士妹妹见状作罢，给他倒了杯柠檬水。
　　钟溯一动不动这么坐着，水一口没喝。天渐渐暗下来，“手术中”几个字依然亮着。护士妹妹开始频频过来，钟溯心里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时，手术室旁边的工作人员通道开了门，出来一个医生，“钟千杳的家属在吗？”
　　钟溯浑身僵硬地站起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我在。”
　　“病人突发脑溢血本来是小事，但我们纳米机器人在手术中发现病人脑部有个活性肿瘤，现在需要家属做决定，要不要切除。”医生语气很温和，尽量让自己解释清楚：“活性肿瘤如果这次不切除会危及生命，哪怕下了手术台日后可能面临着随时突发脑溢血、瘫痪、猝死等可能性，还有可能会醒不过来，通俗来说就是植物人，但切除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是活性肿瘤，手术成功率只有50%左右，病人有可能脑死亡，不过如果成功了，病人痊愈的可能性很大，包括他精神上的问题都有可能治好。”
　　医生递过来一个医疗光屏，让钟溯仔细阅读，十分钟之内必须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各种手术须知，同意和不同意有可能存在的各种风险，
　　钟溯手颤抖着在同意和不同意之间不停徘徊，胸口泛起恶心的感觉，某些记忆里的片段不断闪现：
　　二选一，一种药马上痊愈，另一种相当于毒药。
　　没法确认是哪种，只能病人家属决定。
　　选好了就签下同意书。
　　钟溯把手放在不同意那里，画了两笔，又擦掉，挪到一边画了两笔，也擦掉，如此反复几次，刚刚的医生再次从手术室里出来，“家属，还没有决定吗？必须马上确认，拖不了了。”
　　钟溯死死捏紧拳头，最终把手停留在【同意手术】那里，一笔一画，认真用力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拿着签字确认的光屏进了手术室，看着医生的背影消失在门里，钟溯耗光了肺里最后一丝氧气，眼前一黑，软了下去。
　　AI焦急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还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混杂在了一起。
　　他并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落到了一个高大温暖的怀里。
　　钟溯只昏迷了两个小时就醒了，开口便问：“我爸，手术…”
　　“手术还在进行，很顺利，别担心。”一双温暖的手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钟溯没有抗拒，但等病房安静下来，苏清源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他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慌忙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苏清源按了铃，不一会医生就进来了。医生说只是普通的低血糖，外加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突然昏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就好了，不过还是要注意心情适当放松。
　　医生走了，病房又恢复了安静，好一会苏清源才说：“对不起，又一次…我应该陪着你进来的。”
　　语气有些自责
　　自责？为什么要自责。真本就不是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AI偷偷在耳机里爆料：“从你昏迷就一直这样了，苏清源这是被你吓傻了吗？你说不知道刚才他抱着你去找医生的样子，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看起来病的人是他。”
　　“抱歉，苏先生，吓到你了，我以为你回去了。”钟溯说。
　　苏清源把头转开，却道：“我本来应该照顾好你的，我怎么让你一个人进来了。“
　　“不是这样的，苏先生，你我萍水相逢，你这般照顾我，我很感激，怎么能让你说对不起呢。”
　　苏清源动动嘴唇，岔开了话题：“饿了吧，医生说你饿得低血糖了，我给你买了粥。”
　　钟溯没胃口，但看苏清源可怜兮兮的秋田犬眼神，还是喝下了半碗。
　　这时护士妹妹进来通知手术马上结束，钟溯着急过去，一下床腿却站不稳，苏清源眼疾手快接住他。
　　钟千杳被安置在无菌病房里，钟溯透过玻璃窗看进去，只见他爸身上插满管子，连接着各种精密仪器。
　　钟溯焦急地看向主刀医生，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因为大脑是人体最精妙的器官，病人可能陷入几天的昏迷，命是保住了，醒来之后会不会有其他问题还要看愈后情况。”
　　钟溯松了一口气，医生走后仍站在玻璃窗边不肯走。苏清源一言不发站在一旁陪着他。
　　“他是我爸，整整十年，我们没有好好说过话了，除了争吵。他出事那天，是因为我，我的错。我们发生了争执，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救了我。我从未想过他会救我。”
　　“我妈，是我害死的。”
　　钟溯的妈妈冷昙霜突发沙漏病，这是地球上最危险的急症，一百多年前沙漏病首次被发现，一下子就带走了地球上一半的人命。这种病是由某种外星病毒引起的，多发于儿童、孕妇、体弱和老年人，经过一百多年的医学研究，研究出两种特效药，但每个人体内的病毒有a型和b型，a型特效药对a型有用，对b型则会起催化作用加速病人死亡。B型则相反。
　　生与死，各一半几率。
　　当时医生拿出确认书要家属选择用药，钟千杳几欲崩溃，不敢下笔，钟溯抢过来直接果断地选了b型。
　　钟溯非常自信，他以为他选择了对的一边，因为某些原因，他非常笃定他不会选错。
　　然而，绝对不会出错，也不能出错的时候，他选错了。
　　妈妈去世时，爸爸打了钟溯一巴掌，他说：“都是因为你！丧命星。你妈因为你身染重病，你一意孤行报考离家那么远的学校，你大学四年毕业一年，只回家过三次！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每次在和你开视频的之前，都要强撑着起来化一个小时的妆。你呢，你做了什么？一天在外面鬼混，没有正经工作，天天往家里账户打大笔大笔的钱，你妈担心你走歪路担心得失眠，头发大把大把掉。”
　　那时钟溯已经懵了，他一直在选择，却好像总是选错。
　　对秦朗，对组织，对妈妈。
　　他甚至不敢看妈妈最后一眼，扭头就跑了。
　　外面下着大雨，“末日审判”的混乱也在这个偏远的小城延续，到处都是争斗，□□，警察的警告声混杂着枪声和警笛声。
　　钟溯混乱中跑出医院，迎面就撞到一群趁乱抢劫的人，被拖到巷子里打了一顿，陷入昏迷，身上的钱物都被洗劫一空，然后像个破布一样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谁能想到这个昨天都还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的人，此刻昏死在了垃圾桶里。
　　钟溯天亮的时候才醒来，天已大晴，地面一点雨水也没有，城市照常运转，昨夜了无痕迹。
　　钟溯拒绝了路人要带他去医院的提议，头上已经干掉的血迹没有擦除，脏掉的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他就这么狼狈不堪漫无目的地走着，人群中一张张脸如同鬼魅一般，同情的，嘲笑的，冷漠的，嫌弃的……一如这么多年来知道他情况的人的脸，从未变过。
　　难受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钟溯吐得昏天地暗。
　　恍恍惚惚中走到人少的地方感觉才好一点。
　　钟溯在外面游荡了四天，被钟千杳找到时，整个人精神几近崩溃。
　　他抓住钟溯的手臂，钟溯吓得退开还把他推倒在地。
　　钟千杳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这个不孝子，你妈的葬礼你都要躲了吗？让你妈走得不安心。”
　　“什么葬礼？爸，你在胡说什么？谁的葬礼？”钟溯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使劲把他爸推开，转身就走。
　　突然，巨大的爆炸声和热浪席卷而来，钟溯感觉到一个推力把他推开。
　　发生了什么？耳朵隆隆作响，刚刚他站的地方掉下来半个着火的车架子，
　　周围的人在说：“有人被压下面了。”
　　之后，钟溯彻底失去了意识。
　　钟千杳整整躺了三个月才醒来，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却再也无法恢复，哪怕他半年后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依然没有好转。
　　“自从醒来之后，我爸一看到我就会犯疯病，嘴里重复着我们吵架时的那些话，所以，从此以后我都不敢看他。”
　　说到这里，钟溯哽咽了一声，苏清源递过来一杯热水，“钟溯，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钟溯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谢谢你，清源。”他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