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一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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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部分上岛希(一)


      自两年前在巴黎分开后,我和她未曾见过面,也未曾联系过彼此。我有时候问自己:你在怕什么?在担心什么?为何不能像之前追其他女人一样直白地表白自己的心意?为何不“不择手段”?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现在的我对于是否要开始一段感情会考虑得更多些,会多些犹豫,而且我和她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年龄、阅历、家人之间的牵绊,这些种种都是阻碍我勇敢的因素,时不时会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心酸感慨。
      那天在她家的楼底下,我第一次在她面前释放了自己的真实情绪,抱了她,对她说:\"Bonne nuit, ma petite fille.\"
      然后,我落荒而逃了,一逃就是两年。
      那天回到酒店已是深夜,一进大门看到梅姐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显然她是在等我。
      “阿希,要不要喝一杯?”她没有生气,一脸平静。
      “可以。”
      我们移步到酒店的行政酒廊,点了两杯酒。
      “你去年来巴黎是为了田小姐吗?”梅姐没有半句话的铺垫,直接切入主题,这是我们一起工作多年产生的默契。
      “是。”我没有否认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姐的表情由平静转为关心。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伏特加。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你为什么从巴黎回来之后要我给你多安排些工作?”
      “我想多赚些钱。”这个理由,我说得心虚。
      “少来了,你平时少推几个就已经能多赚钱了,我要听实话。”
      “你还记得我的前女友星宇吗?”
      “记得。”
      “她鼓励我为自己勇敢一次,所以我就买了第二天的机票飞巴黎,准备向她表白,但是她当时已经有男朋友了,所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怎么知道她有男朋友?”虽然梅姐在工作上十分专业,但一直有颗八卦的心。
      “我亲眼看到的,我看到他来接她一起去约会。”
      “不会吧?我们的大帅哥上岛希现实中的感情生活怎么也和你演的电影一样狗血!”
      “是吧,可能这是我的报应吧,伤害别人感情的报应。”
      “你和星宇分手的原因不会是因为田小姐吧?”
      “不是,她那时想结婚,但我不想。”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想结婚呢?”
      “我给出的理由是还不想安定下来,但她说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想和她结婚,而不是我不想结婚。”
      “你觉得她说的对吗?“
      “挺对的。”
      “你们男人真的不是好东西。”她眼里闪过一丝愠怒,估计是想到了小欣的爸爸,小欣是梅姐的女儿。
      “是啊,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下辈子投胎做男人吧,不要再做女人了,做女人太痛苦了。对了,这是我送给小欣的礼物,庆祝她要上小学了”。我把礼物递给梅姐,她当场拆开包装,看到礼物盒里的礼物,发出惊喜的叫声:
      “哇!你怎么买到的?我本来想买的,但是国内一直缺货,买不到。”
      “喜欢就好,看来小水说得没错,你会喜欢这份礼物的。”
      “小水?”
      “就是田小姐,她叫田水,我们两家人都叫她小水。”
      “两家人?”看来心仪的礼物并不能关上她那颗八卦的心。
      “我爸和她爷爷是好朋友,我们两家经常会相互走动,彼此都认识。”
      “所以你从小就认识她了?”
      “不是我从小认识她,而是她从小就认识我。”
      “哇!这是什么小说情节,青梅竹马呀!”
      “什么跟什么呀!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7岁,而且我们中间再也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昨天应该是我们十七年后的第二次见面。”除了那一次,而那次见面只有我知道。
      “现在呢?她还和那个男朋友在一起吗?”
      “分手了,前段时间才分开的。”
      “好机会,有没有想过再勇敢一次?”
      “还是算了吧,虽然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我知道她还未完全放下,而且我和她之间有太多的阻碍。”
      “什么阻碍?你是觉得她不够好?钱赚得没你多?配不上你?”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她这么优秀,这么年轻,这么勇敢地为自己争取自己想要的,坚强地在撑生活的艰辛。但我只有这一副好看的皮囊,而这副皮囊是我爸妈给我的,不是我努力得来的,我觉得在她面前我没有自信。”
      “不会吧?你居然会这么想!你知道有多少小姑娘在为你英俊的外貌疯狂吗?”
      “这些都会过去的,热情、关注都会过去的,当有比你更英俊、更好看的人出现时,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转身为别人鼓掌。”
      “可是你难道什么都不做吗?”
      “也许现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正确的吧,她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
      梅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我举起酒杯。
      几杯伏特加下肚,我略带酒意地开了口:
      “梅姐,她是那个’水蜜桃女孩’。”
      “什么?她就是那个’水蜜桃女孩’?那你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和她说呢?”
      “怎么说啦?她那时候还那么小,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且我也有私心,我想让她自己先去经历一些事情,懂得爱情是甜美的,但也是令人痛苦的。我不想她在什么都不懂、生活阅历还很少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我怕我会伤害她,她会后悔当初选择了我,而且如果我真的伤害了她,我会被列入我们两家的黑名单。”
      “可是你知道我们女人是怎么想的吗?我们女人在面对爱情的时候,不会太在意金钱、地位和名誉,只管用力地去爱,爱了就是爱了。”
      “我觉得我们各自去经历一些事情再在一起会比较好,而不是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用力地爱,这样的爱最后会让人感到疲惫的。”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三十岁?”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对彼此是最好的,她需要自己收拾自己的心情,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梅姐若有所思,停顿了一会儿。
      “要不要帮你推掉后面的工作,让你在巴黎多待几天?”
      “不用,我们照原先的计划行事,明天回国。”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喝到很晚,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留给我们的是漫天的星星和那顶孤月。
      第二天,我们搭乘最早的航班回国了。

      在接下来的一年中,我仍然在永远都结束不了的工作中渡过一天天的日子。我开始和越来越著名的大导演合作,和不同国家的制作团队合作:美国、英国、法国、韩国等等,在不同的文化中探寻更多角色的可能,在多元化的背景中演绎截然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故事中探索人性的底线。我的事业到达了另一个高峰,有越来越多非常好的剧本递到我的手中,有越来越多优秀的团队发出合作的请求。对于这一切,我始终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一个非常好的时机里能演绎到不同的角色。而我的辛苦付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因为被邀请为担任第二年法国电影节的评委,所以一年后,我重新回到了巴黎。
      当梅姐问我要不要再找田小姐做我的翻译的时候,我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梅姐没有追问理由。从那晚之后,我和她之间的默契更深固了一层,很多事情不用开口便已知道对方的想法。
      我没有找她做翻译是因为她已经毕业了,现在在一家画廊上班,正式开始了职业生涯,刚开始上班的时候,事情应该是最多的,我想她应该没有时间再去做兼职翻译。
      这次的行程依然很紧张:走红毯、出席新片发布会、参加酒会、接受法国媒体的采访。小赵这次给我找了个男生翻译,论资历和经验,他都比她要资深,但可能因为是法国人的缘故,他对中文的古文和俗语不是很熟悉,并不能将微妙的中文情境完全表达出来。在他翻译的时候,我有时会出神地想到:如果是她会怎么翻译?是否会翻译得更有味道?她其实对古诗词的理解很透彻,能够用简短的语言来传达出中文的悠远意境,她平时应该没少下苦功。
      发布会结束后,我接受了法国当地一家有名的媒体采访,我本想用法语来回答问题,但这么多年没说过法语了,为了更好地表达,我最后还是选择说中文。采访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专访。回国前的最后一个活动是电影节赞助商组织的酒会,我本不想参加,但梅姐劝我一定要露面,哪怕只待个几分钟,以免给其他人留下“耍大牌”的负面影响。一进入酒会场地,我拿了杯饮料,在靠窗的座位下坐下,一个人静静地喝着酒。期间,不少人主动来搭讪,但因为我的内向和不善于社交的性格,他们没和我聊多久便离开了。
      正当我准备撤退的时候,我用右眼的余光扫了站在我右前方的男士一眼,我发现我可能认识他。我想不起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只是觉得我以前肯定有见过他。感受到我停留在他身上的热切目光,他携着他的女伴一起朝我走来。他越走越近,等到我和他的距离只有10厘米的时候,我终于认出了他。
      \"Hello! Alex, welcome to Paris! Did you have a good time in Paris\"
      \"Yeah, of course. And who are you\"
      \"Sorry, I forgot to introduce myself. You can call me Vincent and this is my girlfriend Lily.\"
      \"It’s very nice to see both of you. Your girlfriend is beautiful. Is she from Asia\"
      \"I’m from Japan.\"没有等他介绍,他的女伴自己开口。
      \"Alex, can we sit down and have a talk because I want to cooperate with you\"
      \"Sure, why not But just between you and me.\"
      \"Okay.\"他让他的女伴自己去找个位子坐下来,而我们则选择了离她有点远的位子坐下。
      \"This is your first time that you come to Paris\"
      \"No, I came here one year ago.\"
      \"Oh, that’s so nice. Can you speak French\"
      \"Not really, just a little bit.\"
      \"So you have to find an interpreter to help you\"
      \"Yes. But what do you want from me\"
      \"Well, I just want to cooperate with you. I’m going to invest a film, which is planned to be released in China. Why don’t you play a role in this film\"
      \"Thank you for your invitation. But my schedule is so tight. I don’t have time to cast another role until the year after next year. I’m so sorry for that.\"
      \"Well, that’s a pity, maybe next time.\"
      \"I hope so.\"无意再多待,我起身和他握手告别,在完全转身离去之前,我突发奇想想捉弄下他。
      \"Oh, by the way, do you want to know who my interpreter is\"
      \"Who is it\"被我直接拒绝后,他无意再维持社交的友好模样,神情冷淡了下来,端起酒杯随意地抿了一口鸡尾酒。
      \"Shiloh Tian!\"听到这个名字,他停止了喝酒的动作,拿酒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Yes. This Shiloh Tian is the Shiloh Tian that you know before, and she was your girlfriend.\"
      我没有等他的回应,也没有再看向他,踏着大步离开了,留他一人呆坐在座位上。
      回到酒店,梅姐正从她的房间里出来,看到我这么早离席有点吃惊。
      “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没有在那里多待一会儿?有碰到什么熟人吗?”
      “太闷了,我只待了几分钟就走了。梅姐,你认识一个叫Vincent的法国男人吗?”
      “Vincent?法国男人?”
      “我在酒会里碰到他,他说准备投资一部电影,并计划在中国上映,邀请我出演,但我今天才听说这个名字,你知道这个人吗?”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父亲是法国多家酒庄的老板,而他之前一直在创办自己的公司,也是这几年才回来接手家族企业。一上任就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提出要多元化家族业务,最近的动作是进军电影和艺术产业,特别是想打入中国的电影市场。”
      “原来是这样。”心情瞬间有点烦躁,我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你还好吗?是不是酒喝多了?”
      “没有,我只是喝了几口,可能是时差加上繁忙的工作让我觉得有点累吧。”
      “那你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你了,对了,你有答应他的邀请吗?”
      “没有。小欣还好吗?”这次来法国,梅姐把小欣也带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拉肚子,导致梅姐不能陪我一起参加酒会。
      “刚才又闹了一次肚子,现在好多了,已经睡着了。你为什么没有接受他的邀请?”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接。我们是明天的机票回国吗?”
      “对。”
      “改签到后天吧,我想多待一天。”
      “你要去找她吗?”听到我的改签要求,梅姐愣一愣。
      “你这次带小欣来法国,难道不想带她到处逛逛吗?”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也好,我准备明天带她随便走走,见见世面,但是你要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随处走走,放松下心情,我发现每次来巴黎,我的心情最自在,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
      梅姐投来怀疑的眼光,但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在关上门之前说了一句:
      “我去改签,你早点休息。”
      等梅姐离开后,我倒了杯威士忌,往杯里加了几块冰块,走到阳台,隐身到渐渐凉下来的夜。
      这世界可真小啊!于几十亿人中遇见你不曾想会遇见的人,而且是在这么意外的场合。
      面对面见到Vincent之后,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对他念念不忘了:他拥有欧美人常见的立体五官和轮廓,身材高大,样貌虽然不出众,但独特的气质让他在人群中脱引而出,一看就是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谦谦君子。当你的第一任交往对象便是如此出众的人,他带你见识过你之前从未见识过的世面,带你去认识只在报纸上听过名字的名人,带你去品尝昂贵的美味……我想他肯定带她去了体验了她很多之前从未想过的美妙滋味,从多个维度上丰富了她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体验,所以她才一头扎入他的奇异而又新鲜世界,又很难抽离。
      说实话,我很想当面问他为什么要将她抛弃?为什么要如此伤她的心?但是同样身为男人,在一定程度上,我觉得我是可以理解他的:因为有时候男人提出分手并不是因为对方不够好,不够优秀,或者是对方做错了什么,而是腻了,厌倦了对方,不想再维持这段感情。就是这么简单,无其他深刻的理由。
      只是想到她曾神情落寞地、故作坚强地对我说“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地不公平:有时候你被别人伤害了,却连上门讨要说法的资格都没有”,我烦躁的心绪又上头了,赶紧喝口威士忌压下去。
      抬头望月:月亮还是那顶月亮,一如一年前他们曾一起在河边欣赏过的那顶月亮,她还是那个她?还是经历过痛苦之后,蜕变成了一个大人?如果可以,我想当面对她说: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you have to live in it.
      听阿健说她近期准备要回国了,不知道这几天是否还在巴黎?是否有可能现在正和他一样望着同一时空的月亮?明天要不要去看她?
      太多的疑问句,太多不确定的回答……想到此,我想今晚可能又是无眠的一夜,于是又连着给自己倒了几杯酒。
      看到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才从阳台上撤退,简单的洗漱过后,便头脑昏沉地睡着了,还未睡几个小时,门卫传来了紧促的门铃声。
      “阿希叔叔,快起床!太阳都打屁股了,你怎么还没有起床?”
      一声“阿希叔叔”让我恍了神,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开门,看到一身粉红色公主裙的小人儿正大力地按着门铃。
      “阿希叔叔,早安!你怎么还没起床?我和妈妈都吃过早饭了。”
      “小欣,早安!看来你的身体已经好了,这么有活力地来叫我起床。”
      梅姐紧张地从隔壁的房门出来,生气地对她女儿说:
      “小欣,怎么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要是碰到坏人怎么办?”
      “妈妈,阿希叔叔怎么会是坏人呢?他长得那么好看!”
      真挚的童言无忌把我们两人都逗笑了。
      “好了,下次不要再一个人行动了,要紧跟着妈妈。不要打扰阿希叔叔了,让他再多睡会儿。”
      ”阿希叔叔,你是睡美人吗?怎么一直都在睡觉?“
      “哈哈,我就是睡美人啊,不过,小欣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要去见王子吗?”
      “不是,妈妈说今天要带我出去走走,要带我去shopping,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要玩得开心点哦“,我转眼看向梅姐,”你们今天要去哪里吗?”
      “没有特定的计划,就是随便走走,你呢?”
      “我随意,可能会睡到下午再出去走走。”
      “对了,我给小赵也放了一天假,毕竟这几天大家都累了,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我都这么大个人,不要担心我,你和小欣玩得开心点。”
      “有事打我电话,小欣,和阿希叔叔说再见。”
      “阿希叔叔,再见!不要太想我哦,我会很快回来的。”小欣边走边回头,在快要进电梯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飞吻,等到她们进了电梯,我才关门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迷迷糊糊睡到下午两点才起来,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没有行程,一整个下午可以自己来安排。起床洗了个非常舒服的澡,刮了胡子,穿上白色衬衫,套上米色休闲裤,随手拿了副黑色墨镜,美美地下楼吃饭。
      我没有开车,而是借了酒店的自行车漫无目的地骑行在巴黎的街头。随意在一家咖啡店停下,进去点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悠悠地沉浸在难得的午后惬意时光中。咖啡厅里的顾客懒散地散落在各个角落,他们或平静或激动地讨论事情,耳边时不时飘来几句我能听得懂的法语。这家咖啡厅开在河的对岸,桥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各不相同,但他们一点都不着急,没有急着去上班,没有急着去上学,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在桥上走着。
      没有偷拍,没有跟踪,没有签名和拍照,我只是坐在这里吃了个三明治,喝完了一杯咖啡,全程没有人打扰,没有人催促,没有人盯着。
      啊!真好啊!久违的独身时光!我爱死了这一刻的宁静和平和,于是结账时多给了一些小费,得到的是服务员的连连道谢。
      出门继续骑上自行车,一路向前,左看看,右看看,走走停停。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充足但不毒辣,迎面吹来的风清凉和煦,凉凉地吹在我的脸上,我伸出手,朝着太阳的方向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光带来的暖意。
      在骑到一个公园的时候,我下了车,将车停在一旁,在公园里随处走走。那次回国之后,我去看了她提到的那部电影-《与玛格丽特的午后》,就着红酒在黑暗中看完了这部温情电影,心情是放松和愉悦的。而我现在走在与电影中相似的公园里,看到前方聚集了一群鸽子,我走上前,对着它们念起了电影中的独白:
      C\'est une rencontre pas ordinaire, entre amour et tendresse;
      Elle n\'avait pas d\'autre adresse.Elle avait un nom de fleur, elle vivait au milieu des mots, des adjectifs tirés par les tifs, des verbes qui poussent comme des herbes.
      Y\'en a qui passent en force; Elle est passée en douceur, de mon écorce à mon coeur.
      Dans les histoires d\'amour, y\'a pas toujours que d’l\'amour.
      Parfois y\'a même pas d\'je t\'aime et pourtant...On s’aime.
      C\'est une rencontre pas ordinaire, j\'l\'ai rencontré par hasard sur le banc de mon square.
      Elle n\'faisait pas trop d\'écume, pas plus grosse qu\'une colombe, avec ses petites plumes.
      Elle était au milieu des mots, des noms communs, comme moi.
      Elle m\'a donné un livre, puis deux, des pages qui m\'ont éclaté devant les yeux.
      Meurs pas maintenant, t\'as l\'temps attends.
      C\'est pas l\'heure ma p\'tite fleur.
      Donne moi encore un peu de toi.
      Donne moi encore un peu de ta vie.
      ATTENDS!
      Dans les histoires d\'amour, y\'a pas toujours que d\'l\'amour, parfois y\'a même pas de je t’aime.
      POURTANT ON S’AIME....
      (这不是一场平凡的相遇,除了爱与温情,没有其他形容词。
      她以花为名,活在文字中,在缠绕的形容词中,在草长莺飞的动词中。
      有些人以刚挣脱,她却以柔胜出,穿透我身,直至我心。
      在关于爱的故事里,并不只有爱情。
      有时,甚至没有一句“我爱你”,可我们仍相亲相爱。
      这不是一场平凡的相遇,我偶然在广场的长凳上寻到她。
      她并不起眼,如同一只小白鸽,带着她那纤细的羽毛。
      她活在文字中,与我一样在平凡的字词中周旋。
      她赠我一本书,然后是两本,一页页在我眼前闪现。
      别枯萎,还有时间,等一下,还不是时候。
      我的小花,
      再与我多分享一些,
      分享一些你的人生。
      等一下,
      在关于爱的故事里,并不只有爱情,有时甚至没有一句“我爱你”,然而我们相亲相爱……)
      看,我不仅会给鸽子拉小提琴,现在还会用法语给它们念电影独白。我从小就渴望能够和动物们沟通,从它们此刻的表情来看,我自认为它们已经接收到我想传达的信息。
      但是,这部电影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是结尾的这一长串独白,而是男主人公记了很久的那个句子:
      On revient toujours gueuler sur la tombe de sa mère, comme un chien abandonné.
      (我们总会回到母亲的坟前,像条被遗弃的狗一样哀嚎。)
      看到这句话,我不禁联想到我和我的父母,他们很相爱,感情一向很好,我一直觉得我父亲这一生为我做过最好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爱着我的母亲,在这一点上,我已经比地球上的绝大部分的人要幸运。可能是中国男人不太善于同时也因为传统文化对男性要求的缘故,一般中国男人(尤其是父与子)的感情不会轻易地对外流露,总是默默地藏在心里,以其他方式无声地表达。我和我母亲的关系很好,平时都会打电话问候一声,但自打小时候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会和父亲单独待在一起,如果是不得不交流的情况,我们也只会潦草地用几句话带过。
      在看完电影的那天晚上,我一人待在黑暗中坐了许久,静静地回想我曾和他相处过的画面,每回一次家,我都会发现他又老了一点,背又驼一些。想到小水说他曾经在电影院连看我主演的电影三场,热情地给街坊领居、单位同事送票,我的眼眶红了,一股热流毫无前兆地涌了出来。
      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不代表没有存在过。
      如果我不再采取行动,可能我以后会站在他的坟前,像条被遗弃的狗一样向着墓碑哀嚎:
      “你为什么不爱我?”
      然后,郁郁终生,带着“不曾被自己的父亲爱过”的遗憾离开人世。
      但我不要这个结局,我明明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不让这个遗憾发生,所以从那时开始,我经常有事没事地给他们打电话,主动地和他们说我工作中发生的事情,虽然他们不太理解我的工作内容,但每次他们都听得津津有味。我争取每个节假日回去陪他们吃饭,渐渐地,能感到有些东西正在我和他之间慢慢融化。
      想到他们,我想晚些时候得去巴黎最高级的商场给贪靓的老头和老太太买最顶级的礼帽和围巾了。
      我继续在公园的小道上徜徉,看着悠闲的法国人在悠闲地做着各自的事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躺在休闲椅上闭着眼睛在晒太阳;打扮入时、擦着鲜艳口红的老太太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书;年轻的妈妈带着大包小包,逗着躺在推车里的小baby。
      沉浸在慵懒的环境氛围,打量身旁享受生活的法国人,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我的脑袋里跳出来:
      你有享受过生活吗?
      有吗?我好像没有怎么享受过生活,从出道以来,我一直主动或被动地接收各种各样的工作,在形形色色的故事里上演着爱国情仇、兄弟阋墙、男欢女爱等看不清真切的戏码,却从未在自己的人生里好好地坐着晒太阳,从未和女朋友自在地走在沙滩上,从未和朋友们悠闲逛着街、吃着路边的小吃摊……
      此时此刻,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悲哀之情跳出心头:即使我拍更多的戏,拿更多的奖项,赚更多的钱,那又怎么样?我竟然不知道如何用“上岛希”的这个身份去生活,不是以明星的身份,不是以演员的身份,不是寄居在他人投射的形象里,而是以最普普通通、父母命名的“上岛希”的名字去感受世间的一草一木。
      可怜,悲哀,悲惨。
      我想好好感受自己是活着的,以一种更真实的方式。
      我想是时候做些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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