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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
开幕式结束后辛染终于回到看台。吴安迪与他同排，见他面颊通红，赶紧抽了片湿巾。
“你怎么回事啊，没抹防晒霜也不至于晒成这样吧？”
辛染冲她微微点头，接过冰凉湿巾敷在脸上，声音含混不清：“我阳光过敏。”
“哈？你吸血鬼啊？”
潘正玄推了推眼镜，把吴安迪压在即时冲泡奶茶上的kindle拿过来开机，一脸正色道：“确实有人对紫外线过敏，学名光敏性皮炎，是皮肤对光线敏感引起的皮肤病。不过不同人过敏症状程度不同。”
辛染在吴安迪怜爱的注视下耸了耸肩，“我倒还好，只是会皮肤泛红，等到中午就会有点痒。”
旁边跑男生四乘一百米一棒和二棒的裴宁和成子轩凑了过来，跑三棒的姜昊把自己的遮阳帽扣在辛染头上。
他拍了拍裴宁和成子轩的肩膀，示意大家把手伸到中间。
“肯定不会有问题。咱们六班最牛逼！”
辛染被他拉着手加入，四个少年叠在一起的手同时扬向青空。
“三、二、一，加油——”
·
中午的师生联谊球赛一结束，激动人心的男生四乘一百米率先开战。
“我们看到今年高一新生的实力不容小觑，竞争激烈！八班的丁予星是市体育积极分子，六班的裴宁初中时曾蝉联我校两届运动会男子两百米冠军，”女讲解员情绪逐渐激昂，“这次二班也带给我们惊喜，跑四棒的季渲曾在第二十三届世界帆船锦标赛中斩获亚军……”
辛染正在第四棒起跑线处热身，大喇叭里的运动员介绍激起看台上一片惊呼。隔着几条跑道，他侧过头看向面色如常的季渲，心想这小子可真是深藏不露。
看台上的议论骚动很快平复下来。整个场馆内气氛如满弓紧绷，一触即发。
“运动员各就各位。预备——”
枪鸣一瞬，看台上应声沸腾，应援声翻江倒海。六班那一片直接挥舞起入场式举过的班旗，呐喊声气势如虹，辛染在跑道上也听得清晰。
“六班加油，六班牛逼！”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带头叫得格外声嘶力竭，齐声呼喊几乎引得脚下的塑胶跑道也共鸣震颤起来。辛染侧头隐约看见姜昊飞奔而来的身影，心跳节奏随潮水般汹涌的加油声而迅速攀升。
“兄弟冲啊——”手触到接力棒的瞬间，辛染紧紧握住棒端冲了出去。一霎时，他的世界里只剩终点，那条明晃晃的鲜红飘带在前方静候。
他脑海中闪过蔡老师的劝言。“辛染，试一试参加集体活动吧。如果班级需要你这个理由不足以打动你，那么我知道冠军可以获得体育附加分，你会同意参赛吗？
他必须拼尽全力，他必须心无旁骛——只能靠自己放手一搏，孤身奔赴。
耳畔呼呼风声忽然被呐喊穿透。女生尖细的呐喊蕴含着惊人爆发力，飞越半个场馆落在他身后。
“辛染哥加油！”
随即更多呼喊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人声鼎沸中他听到蔡老师在喊加油，分辨出吴安迪和殷蔚然的尖叫，甚至第一次听到潘正玄全力呐喊，还有他仍不熟悉的很多六班同学们热情高涨的口号——
“辛染辛染，非同一般！六班六班，卓尔不凡！”
辛染感到浑身热血燃烧着四肢百骸，促使他不断加速，满腔滚烫气息与翻涌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
三米、两米、一米——
尖锐哨声划破凝滞空气。辛染展开双臂扑向红飘带，欢呼应声潮起。
他听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像要把一路逆风疾奔的疲乏和喉中酸苦渲泄殆尽。
那声大喊似乎抽干了他的全身气力。志愿者和裁判们开始向终点挪动，辛染却突然感到剧烈跳动的心脏皱缩成一团，满世界斑斓在眼中碎成模糊的色块。紧接着舌根发麻，四肢绵软，他在一片惊呼声中无法自控地直直仰倒下去——
“辛染！”
谁喊我？
辛染徒劳地睁大双眼，可最后一丝模糊的光晕从眼中消失，只剩下浓稠的黑暗。
·
耳边嗡鸣渐弱，辛染眨眨眼，模糊间看见一抹鲜红色。
“……典型的低血糖，赶紧喂点葡萄糖水。”
冰凉手背敷上他滚烫面颊。“辛染，喝水了，坐直。”
辛染应声挣扎着抬起右手，可手臂如灌铅般沉重。他没够到纸杯，反而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前栽倒。
姜昊和裴宁赶到运动员临时休息区的凉棚时，正好看到季渲长臂一伸箍住辛染东倒西歪的上半身，姿势像动物园保育员抱熊猫幼崽。季渲从穿红马甲的志愿者手里接过纸杯，凑近辛染微张的双唇。
裴宁吹了个口哨，“姜昊，你失宠喽。”
姜昊正在向旁边的志愿者借湿巾，没听见裴宁突然抽风，抽出一片湿巾就往辛染脸上盖。他一转头发现季渲正端着那杯葡萄糖水看着他，神色淡漠。
在篮球场外看着他俩时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卷土重来。姜昊扭着湿巾包装皮，挤出一句：“你们班第二，祝贺祝贺，哈哈哈。”
空气再次安静。姜昊难得冷场，内心有个小人掐着自己脖子大喊谁来救救我。
不知是否心有灵犀，被灌下半杯葡萄糖水的辛染清醒了大半，扭着身子就要从季渲臂弯里挣扎出来。
“是我。”
说完，季渲把纸杯往辛染手里一塞，松开箍着他前胸的手臂。不等姜昊喊辛染去检录处给成绩签字，季渲冷不丁开口：“你有低血糖。”
辛染听清他声音后安分下来，两手捧着杯子挤在略小的塑料凳里，像只蔫头耷脑的鹌鹑。
“嗯，老毛病了。”他端起纸杯一饮而尽，侧过脸别开季渲的注视。
“辛染哥！”远处一个套着红马甲的女生一路跑来，看到辛染向她挥了挥了手，焦急的神色稍霁。
她跑得太快，半蹲在辛染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呼吸。她戴着运动会志愿者标配的小红帽，帽檐处垂下几缕被汗水浸润的发丝。
“还有葡萄糖水吗？”辛染仰着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季渲，拉了拉他靛蓝色运动外套的衣角。
季渲把右手里仍温热的一杯递给他。辛染拍了拍女生的肩示意她坐下，把纸杯塞到她手里。
她好像终于缓过气来，手背胡乱一抹额头，那些碎发就恹恹耷在一片汗水晶亮的额头上。白腻脸颊堆着两团被阳光烘出的桃粉，她一笑起来双眼如弯月，衬得那呆板的志愿者帽子和红马甲都青春洋溢。
旁边的姜昊已经看直了眼，内心惊呼八班班花真好看。
“你跑那么急干吗？”
“我来通知你去检录处给成绩签字。你们班是小组第一，”迟冉冉稍稍歪了歪头，俏皮娇憨，冲旁边的姜昊一笑，“祝贺你们呀。谢谢你照顾辛染。”
“啊？是我谢谢你！啊不对，你不要谢谢我。不不不，反正就是，谢谢你谢谢我……”
见姜昊手足无措的糗样，辛染不留情面笑出了声。“他顶个屁用，刚刚是季渲眼疾手快我才没摔到头——诶，人呢？”
凉棚里没人回答。他环顾四周，只望见远处看台台阶上一道靛蓝色背影。仅一瞥，那模糊身影就混入来往笑闹的同学之间，再难辨出。
·
“辛染人呢？”吴安迪一巴掌拍在丁予星背上。他刚从检录处签完字回来，顺便领了八班的成绩通告。
丁予星应声作出口吐鲜血状，“姐姐下手轻点噻。他跑完就倒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回来了回来了！快，班旗呢，赶紧舞起来！”
六班看台上四处探看的同学们见辛染和姜昊终于回来，爆发出一阵尖叫声，引得周围班级纷纷侧目。
“你们班四棒那个叫辛染的好厉害，”丁予星一见这架势，神色亢奋，“我刚刚听检录处的老师说他破了校记录！”
六班人一听又欢呼起来。潘正玄捧着高中物理竞赛书看这群人上蹿下跳，推了推眼镜，也抿嘴笑了。
处于风暴中心的辛染倒神色平淡，给大家举了一躬，被吴安迪拉着赶紧坐下来。“大哥，你怎么说倒就倒啊？太吓人了，蔡老师差点打120。”
辛染正准备把和季渲的那段你问我答再配合好奇群众演一次，丁予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捏着块半化的巧克力，一笑露出两排亮白牙齿。
“嗨喽嗨喽，我是八班丁予星。小哥哥你跑步超帅！”
“那，谢谢……”气氛有些胶着。
丁予星倒是自来熟，直接把微信二维码递了过去。大家看着他光明正大用手机都很淡定，毕竟今天这种集体活动他们难得玩手机。
辛染在吴安迪的监督下风风火火地加了一圈周围同学的微信，又被拉进了刚建起来的六班班群和年级群。
——当时辛染只是觉得头晕，还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性。
等到下午颁奖结束，他脖子上挂着金牌回到班上正准备拎包走人，旁边突然冒出几个面生的女同学，推推搡搡的谁也不肯站出来。
殷蔚然刚从小卖铺买了瓶水回班，一见几个满脸忸怩的女生顿时了然于心。她走上前拍了拍还在收书包的辛染，“帅哥，你出名了。”
辛染下午一直撑着头半梦半醒，完全屏蔽年级里满天飞的消息。原来负责运动会摄像的学生会宣传部长用专业长炮相机拍到了辛染跨过终点线的瞬间。漫天阳光下面容俊秀的少年仰着头振臂高呼，简直媲美热血校园漫画的主角高光时刻。
照片一发顿时引来疯狂评论转发。紧接着十二中表白墙涌入各种同学投稿，包括但不限于学姐冒险在食堂偷拍的高糊生图，他饭卡上的大头照及班级姓名，以及一堆形式各异但主旨都是尖叫的匿名表白。
殷蔚然给错过整个世界的当事人科普完后，语重心长道：“你要不收拾收拾出道吧，我还可以贩卖你用过的草稿纸。”
这的确是辛染人生里难得热闹的某个秋日下午。他意外地代表班级参加了运动会，微信好友列表多了不少同学，甚至莫名其妙在年级里刷了次脸。他有过很多身边充斥着喧嚷的时日，却是生平第一次善意与喜爱冲他纷至沓来。
那枚圆圆的金牌正安静躺在辛染掌心。夕辉晚照，缘着奖牌上十二中校徽图案勾勒出粲金色轮廓，悉数映入他黑亮瞳眸，如一簇火苗悄然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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