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初见

　　正月十五，元宵节。江城还沉浸在春节假期的余韵里，清晨的薄雾带着未散尽的烟火气，湿冷而稀薄。

　　郁然是被手机持续的振动惊醒的。那不是闹钟规律的节奏，而是一种来自四面八方、密集而急促的共振。手机被她随手搁在床头柜的玻璃台面上，正“嗡嗡”作响，像一群受惊的蜂群，声音带着不祥的预兆。

　　她伸手摸过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残存的睡意被瞬间驱散。屏幕上，微信、短信和未接来电的红色角标，累积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无数个头像在通知栏里滚动，有公司的同事，有许久不联系的朋友，甚至还有几个姓名都已模糊的大学同学。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郁然没有先点开任何一个对话框，而是近乎本能地打开了微博。热搜榜单像一张提前下达的判决书，猩红色的“爆”字，就停留在榜首第一的位置。

　　#施家孙女与龙天太子妃#

　　郁然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她点进去，一张高清照片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江城的老巷，斑驳的红砖墙，挂着“时光咖啡馆”木质招牌的门口。钱一辰穿着一件深灰色长风衣，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利落又柔和。她微微低着头，一手揽着郁然的腰，另一手轻按着她的后颈，吻了下去。

　　照片里的自己，闭着眼睛，长发被风吹起一缕，缠绕在两人之间。冬日的暖阳恰好落在她们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而理所当然。

　　如果没有那些刺眼的标题，这会是一张她想要珍藏很久的照片。

　　郁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捏着手机的骨节泛起一层薄薄的白色。胃里一阵翻搅，不是恶心，而是一种被硬生生拽入真空的失重感，带着尖锐的下坠。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烈。

　　她机械地向下滑动屏幕，无数营销号和媒体已经嗅着血腥味蜂拥而至。 “【深扒】聿霖继承人钱一辰与龙天太子妃郁然竟是江大同寝，十年纠葛浮出水面！” “豪门太子妃婚内出轨？对象竟是同性！” “施家与龙家的惊天秘闻：一场被掩盖了十年的禁忌之恋。”

　　不堪入目的揣测和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海水般涌来。郁然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字句，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寸寸收紧，钝痛绵延。

　　这时，助理小艾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郁总监，怎么办啊？公司楼下全是记者，施家的官网都瘫痪了，公关部快疯了！”

　　“我知道了。”郁然开口，声音比她预想的要平静许多，“你先稳住，不要回应任何问题。通知公关部，一切等龙宇的指令。”

　　“可是网上骂得太难听了，他们……”

　　“没有可是，”郁然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果决，“照顾好自己，别被记者堵到。”

　　挂了电话，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天还未大亮，楼下已经停了几辆可疑的黑色轿车，有人影在车里晃动，像盘旋在空中的秃鹫，耐心地等待着猎物出现。

　　手机再次振动起来，这次屏幕上跳出的是“龙宇”两个字。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没有想象中的咆哮和质问，只有一片沉寂，沉寂到能听见微弱的电流嘶鸣。许久，龙宇的声音才传来，像淬了冰的手术刀，精准而冷酷。

　　“龙天官网，五分钟后会发布声明。”他没有给她任何提问的机会，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结果，“声明你会‘因病休假’，即刻生效。你手上的所有工作，由副总监陈茜接手。”

　　郁然的心脏猛地沉了下去：“龙宇……”

　　“郁然，我们现在谈的是止损，不是对错。”龙宇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不要见任何人，不要回应任何电话。你的手机、电脑，我会派人过去拿。”

　　“晓晓呢？”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她在我父母那边，很安全。这件事平息之前，你暂时不要见她。”

　　这句话，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进了郁然最柔软的地方。她可以接受事业的停摆，可以接受被千夫所指，却无法忍受与女儿的分离。

　　“龙宇，你不能这么做。”她的声音终于开始发颤。

　　“我不能？”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郁然，是你忘了我们的婚前协议，还是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照片曝光，龙天的股价今天开盘至少要跌五个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你和那个女人的风花雪月，这是用亿计算的真金白银。”

　　“在我处理完这一切之前，你最好安分一点。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晓晓。”

　　电话□□脆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to-do 郁然缓缓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了膝盖里。原来尘埃落定，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的开始。她不怕风暴本身，却怕风暴会卷走她生命里唯一的那束光。

　　清晨的别墅里，钱一辰穿着一身家居服，正坐在餐桌前。她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是和郁然手机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她盯着那张拥吻的照片，眼神晦暗不明。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很刁钻，像是早就预谋好的。

　　她没有去看那些不堪的评论，而是拿起手机，拨出了郁然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但响了几声后，被转接到了一个机械的女声提示：“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不是关机，不是无人接听，而是“暂时无法接通”。

　　钱一辰的眉心瞬间蹙起。这个状态，通常意味着对方的SIM卡被运营商限制了服务，或者，是被刻意设置了呼叫限制。

　　她的心一沉，立刻意识到郁然可能已经被龙宇控制了。

　　她没有再打第二遍，而是飞快地打开短信界面，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

　　“别怕，有我。”

　　发完信息，她立刻拨了另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

　　“老王，是我。”她的声音冷静沉着，“帮我查一下，龙天媒体今天首发的那条新闻，稿子是谁签发的，照片的原始来源是哪里。”

　　挂了电话，她站起身，走上二楼的书房，打开了保险柜。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沓厚厚的资料和几个护照本。

　　风暴已经来了，躲是躲不掉的。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习惯被动挨打的人。

　　网络的狂欢还在继续。

　　事件发酵不到三个小时，“时光咖啡馆”这家原本只在文艺青年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店，被彻底送上了热搜。记者们蜂拥而至，将那条本就狭窄的老巷堵得水泄不通。

　　咖啡馆的老板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姓陈，眉眼温和。面对长枪短炮，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挡在门口，说了几句。

　　“是啊，她们以前是常客，读书那会儿就总来。”陈老板的声音通过无数个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网络，“都是很好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就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待就是一下午。”

　　有记者立刻追问：“她们那时候关系就像情侣吗？”

　　陈老板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个问题，想了想才说：“是不是情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们感情很好。那个叫一辰的姑娘，每次都会帮另一个剥好栗子，码得整整齐齐的。上周她们还来过，还带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记者们像是嗅到了新的爆点，立刻追问，“是郁然的女儿吗？她们一起来的？”

　　这段采访视频很快被剪辑出来，配上了“十年感情，细节为证”、“咖啡馆老板证实，两人曾带女儿约会”的标题，再次引爆了一轮讨论。

　　然而，就在舆论对这段“破镜重圆”的豪门秘恋抱以复杂的同情和探究时，一个更加敏锐的媒体，发布了一张经过技术修复后的高清照片。

　　在那张疯传的拥吻照的最右下角，一截栏杆的后面，露出了半张孩子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正仰着头，好奇地看着拥吻的两个大人。虽然面容模糊，但通过衣着和发型对比，几乎可以断定就是郁然的女儿，晓晓。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卧槽！孩子就在旁边？？？” “这是什么惊天操作？当着自己女儿的面和别人接吻？” “之前还觉得是真爱被拆散，现在看来三观碎了一地！” “太心疼孩子了，妈妈在和别的阿姨亲热，她是什么心情？这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吧！”

　　刚刚还沉浸在“十年真爱”的唏嘘感动里的网友们，瞬间倒戈。舆论的矛头，不再仅仅是指向钱一辰和郁然的感情，而是带着为人父母的道德审判，变得更加尖锐和刻薄。

　　被囚禁在公寓里的郁然，也通过电视新闻看到了这张被修复后的照片。

　　当她看到晓晓那半张天真而模糊的脸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她记得那天，钱一辰来接她和晓晓放学，她们去买了晓晓最爱的糖葫芦。在咖啡馆门口等车时，钱一辰突然吻了她。

　　那是一个克制了太久之后的失控，晓晓当时正在几步外追逐一只落在地上的鸽子，根本没有看见。

　　可是在照片里，通过刻意的裁剪和角度暗示，一切都变了味。

　　她成了一个在女儿面前和情人亲热的、不知羞耻的母亲。

　　这种污蔑，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门铃声就在这时响起，急促而粗暴。郁然知道，是龙宇派来收缴她对外通讯工具的人到了。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没有反抗，平静地交出了自己常用的手机、平板和笔记本电脑。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她被彻底隔绝在了这座华丽的牢笼里。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去，一场冬雨悄然落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声声叹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