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

　　宋扬作为一名深夜潜入王府的正经刺客，却连一点做刺客的觉悟都没有，夜行衣也不穿，面罩也不戴，就连那句“不许动，再动就杀了你”这种经典台词都没有，只是堂而皇之地站在原地，倒像是个正经宾客。
　　“承王殿下。”他还颇为客气地行了个礼。
　　大皇子李奕到底不比常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叫嚷，因为他知晓对方既然能躲过府中的层层护卫、躲在自己屋子里半天也没人发现，自然是很有几分能耐的，无论是遁走，还是挟持人质，都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只是心中暗惊，没有想到一个瞎子居然有如此能耐。
　　他瞳孔微缩，想起京城这两天大名鼎鼎的什么医仙，好像就是个瞎子。
　　“庭陌先生？”承王试探性地问道，又不忘加一句：“多喝热水那位？”
　　宋扬苦笑，这句四字真言都快成了他在京城的招牌，就连前去医馆看病的百姓，不管是什么毛病都要颤颤问一句“大夫看我这毛病需不需要多喝热水？”，风声传的这样大，被承王殿下知晓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正是在下。”宋扬坐在了案几的对面，轻轻将红烛吹灭，屋内顿时昏暗一片，蓦然显得窗外的一地碎银亮了起来。
　　承王冷哼一声：“本王记得不曾得罪过先生，先生此时深夜入府，应该不是来给本王请平安脉的吧？”
　　“事急从权，望承王殿下见谅。”宋扬顿了顿，梳理了一遍今日的目的，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跟承王殿下讨个东西。”
　　“那本王若今日拿不出庭陌先生想要的东西，是不是就要葬身王府了？”承王冷冷道，虽然他知道现在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但他并不怎么害怕，可能是这么多年夺嫡的日子吧，把他的性子也磨的比常人更佳冷静。
　　“殿下说笑了。在下讨要的东西，殿下一定是拿得出手的。况且我也不是白拿，而是想跟殿下做个买卖。”
　　“哦？”承王瞳孔微缩：“跟本王做买卖，你是第一人。”
　　宋扬没有理会承王口中的微嘲之意，继续平静说道：“刚才无意听见殿下和贵仆地对话，殿下很担心圣上的龙体？”
　　“作人子的，自然担心父皇的身体。”
　　“可是，没有人告诉您圣上到底怎么了。您口中那位张太医没有，整个太医院都没有。”
　　承王的声音警惕到了极点：“你想说什么？”
　　“在下倒是梳理了一些圣上的状况。”宋扬有条不紊缓缓道：“去年一月，难得下了一场雪，圣上见后花园的梅花开的极好，便邀请各宫大臣一起赏梅。许是那场雪下的猛了些，圣上受了一场风寒。发热症状倒是很快就治愈了，但咳嗽和头晕却一直持续到现在。”
　　“是。”承王点点头。
　　“殿下难道没有起疑过，一个小小的风寒，余症为何如此厉害？”
　　承王顿了片刻，道：“本王向很多太医询问过。大抵都说父皇已到花甲之年，得了病不见好也是正常的。”
　　“虽然在下还未给圣上诊过脉，但依常理来讲，即使圣上已入花甲，也远不至于咳嗽能持续一年。”宋扬平静道：“这一点，在下能想到，太医院也能想到。”
　　承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信息，声音微微沙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扬轻松一笑：“在下愿为殿下探出圣上的病情，全力医治。”
　　“这些事，宫中的太医不都是这么做的么？”承王顿了顿：“退一步来讲，即使太医院无用，现在易安城内有那么多名医，本王为何要选中你？”
　　“在下行事风格，想必殿下也看的清楚了。我最不喜欢拐弯抹角，也必然会对殿下坦然以对。殿下想必听过许多安心之语，但许是很少听到真话。”宋扬的语气中丝毫不把对面之人当作一位龙子，语气还是那么轻佻。
　　“父皇的病，整个太医院都没查出来，你就能查？”承王依旧冷言：“你虽在京城小有名气，但何来这么大的自信？”
　　“那些太医，是查不出来，还是不敢查，还是查出来了不敢说，都是尚未可知的事情。但在下能担保，不管在下查出了什么，都会向殿下如实禀报。”
　　承王身子微微前倾，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瞎子。可惜，屋内没有烛火，只能从月色中看到此人的身形轮廓，却是看不出面色表情。
　　“那，本王凭什么相信你？”
　　“信任是互相培养的，殿下现在不信在下实属正常。殿下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只需让您门下一人推荐我入宫即可。退一万步讲，即使在下进了宫就叛逃了，殿下也不会有分毫损失不是？”
　　“等等。”承王果决地打断了他的话：“本王晌午方才听说，翊王门下的少卿大人已经把你推荐了上去，你难道不知道么？”
　　宋扬苦涩一笑：“在下是圣上亲邀入京的，此刻被翊王门下的人推荐上去，您知道圣上会怎么想。不过……”宋扬顿了顿：“若是殿下的人能同时推荐在下进宫，圣上自不会我攀附哪方。”
　　“那你现在不是攀附么？”承王冷冷道。
　　“这是双嬴的交易。”宋扬淡淡笑着：“殿下为我得了进宫的机会，我为殿下查找圣上生病真相。殿下知晓了龙体情况，我成为宫中御医，从此飞黄腾达。岂不妙哉？”
　　承王迟疑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对于宋扬来说格外漫长。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本王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你疯了。”

　　次日晨，承王门下的御史中丞大人上奏推荐名医进宫。圣上应允。传圣旨，命梵清山名医宋庭陌于三日后进宫侍诊。
　　传旨太监在黄昏时刻来到了医馆。宋扬很平静，毕竟这时局是他一手扭转的。慕染也很平静，她虽然不知道师兄是用什么手段让圣上回心转意的，但她已经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宋扬做事没有办不到的事实。反而是同在医馆的嬴绍，满脸写着大大的震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诶，丫头。”嬴绍碰了碰慕染的手臂：“小爷这师父，怕不是个妖怪吧？”
　　“呸，人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医仙大人。”慕染白了嬴小公子一眼：“还有，你叫谁丫头呢？你师父是我师兄，你难道不应该恭瑾地唤我一声师叔么？”
　　“让小爷叫你师叔？”嬴绍的声音蓦然提高了八倍，满脸不屑地仰起了头。
　　“怎么，你不愿？”慕染其实并不介意，只是同他开开玩笑罢了，结果宋扬扭过头来，平静地对着嬴小公子。
　　嬴小公子不知最近是不是点穴点怕了，满腔的火气被宋扬的一喝瞬间压了下去，声音低沉地嘟囔着：“反正我不叫。”
　　慕染长大了嘴。
　　她所吃惊地不是嬴绍的态度前后转变，而是诧异于嬴小公子居然能说出“我”这种正常的措辞。
　　宋扬嘴角抽搐了一下，平静道：“你不叫也没关系。只是我前两日让你看的人体七百二十个穴位可背清楚了？我明日要抽查。”
　　待嬴小公子灰溜溜地遁走后，慕染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冲宋扬一歪头：“师兄，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宋扬颇为认真地点点头。
　　“咱们客栈下的吃食倒是不错，就是酒次了些……”慕染自顾自嘀咕起来。
　　“我去买酒，你先回家。”宋扬瞬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却难得地顺着她希望的方向说了下去。
　　慕染嘻嘻一笑：“那我等师兄噢。”

　　若论喝酒，医馆对面阳春楼的老白干便是一绝。但慕染年岁不大，还受不了那些烈酒的呛味，宋扬只好绕道去西市买青梅酿。
　　天色已暗，慕染独自一人走在了寂静的东城之中，偶尔有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有些顾影自怜。医馆中的客房还没完工，暂时还要在客栈住着。从医馆到客栈，这条路她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不过这次还是她第一次自己走。
　　夜市只允许设在西市，所以一到晚上就显得东城格外冷清寂寥。慕染总觉得纳闷，东城的大官们天天挣了那么多银子，还要跑到西市去花，他们不觉得很窝囊么……
　　没有瞎子师兄陪她说话，她就只好一个人无聊地走着，脑子里天马行空想着，逗的自己都笑了起来。
　　事实上她与师兄的对话大部分也像现在这样，不过是自己在想在说，旁边的人只是浅浅笑着，偶尔嘲讽她一下罢了。
　　嗯，一切都没变。
　　一切都没变？
　　她感觉到了异样。
　　这感觉确实跟师兄在旁边一模一样，但事实上宋扬并没有站在她身边，那这是为什么让自己产生了这种幻觉？
　　她恍然明白过来。
　　是脚步声。
　　她今天听到的脚步声和之前听到的没有任何分别。
　　可她走路声并不算重，况且她又不是砸地，怎么可能一个人走的声音和两个人一样。
　　她感觉到了，身后有一个人。从出了医馆开始，就一直在她后面。
　　她想到此间，身体猛然间的一颤，额头上微微冒出汗珠来，又不敢让自己内心所向暴露出来，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向前走。
　　到一个十字口，她没有向往常一样继续往前走，而是拐到了旁边并不宽敞的胡同之中。
　　易安城的胡同很多，阡陌交错，唯有如此才能脱身。
　　寂寥的夜里，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双腿发软几欲栽倒，但还是强撑着加快脚步。她也能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快，已经不耐烦再装出来与自己一致了。
　　又到了一个路口，她贴着墙闪身拐进去，脚步却蓦然停了下来。
　　是一堵黑墙。
　　一个黑衣人挡住了她的去处。
　　她浑身如筛糠一般颤抖着，嘴唇被抿的失了血色，一时间连高呼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要后退，又一名黑衣人堵住了她。
　　两名黑衣人点头示意，大概是两个人觉得对付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有些多余了，只有其中一人掏出一把匕首，高大的黑影靠近慕染，挡住了月光，挡住了她所有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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