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开落任浮生

　　再次醒来的时候，居然是在马车上。
　　坐在公孙芩身边的人，是陈子和，公孙阳的至交，也是陈公第二十三子。
　　她看到他，心里一惊，又发现这是在马车之中，急忙撩开帷幔，竟已是在归途。
　　“谁……谁让你带我回去的？！”话音一出竟是沙哑的，她又咳了两声，皱着眉愤怒地瞪向陈子和。
　　陈子和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自然是公孙阳。”
　　她愣了愣，又倔强地说道：“我不回去，你送我回军营。”
　　“你倒在大帐前，本王又正巧来探望他，他让本王无论如何都要带你回去。”陈子和淡淡笑了笑，揶揄道，“他还说，若本王不能将你好好地拎回去，就跟本王割袍断义。阿芩你说，本王是把你押回去呢，还是押回去呢？”
　　她自小就不喜和陈子和多言，也不知为何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王倒是与将军关系甚好。
　　“你放心，他这么做也是关心你。”陈子和也不清楚事情来由，只当他们“兄妹”闹别扭，便温和地笑着安慰她，“你一个女子，若留在军营便会受伤，他只是不想见你受伤罢了。”
　　公孙芩不说话，心口划过一丝苦楚。受伤只是小事，这次将军是真的生气了，将军不要阿芩陪在身边了。
　　“阿芩？”陈子和见她不回答，好奇地唤了她一声。
　　“爹娘给我起名的这个‘芩’字，便是希望我能像野草一般，坚韧、坚强地活着，”公孙芩又随手轻轻撩起窗帷，望向外头，却是满地的枯叶，“我只是想要保护他，受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连将军都不要她的话，就算她真的是一棵野草，也只是一棵缺了阳光，即将枯死的野草。
　　陈子和静静望着一身戎装的她，说道：“他一个将军，若还需你一个弱女子保护，又如何保家卫国。”
　　“可他是我唯一的依靠，若他有任何闪失，我该怎么活。”
　　“那你为何不试试，换一个人依靠？”
　　公孙芩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陈子和，只见他双目灼灼地看着她，冲她温柔地笑。
　　“公孙阳只是你兄长，你若崇拜他，真心喜欢像他那样舞弄枪也就罢了。”陈子和盯着她，说道：“可我知道你不喜欢，为何不留下来，找一个清净处，过安定的生活？”
　　“或许有朝一日……”
　　或许有朝一日，卸下战甲，披上嫁衣，名正言顺地走在他身边。
　　公孙芩不再说话，看向窗外秋景，一片萧瑟。
　　舞刀弄枪，除了可以保护自己，还可以保护心爱之人。那是不是真心喜欢，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十二月，独自守在将军府的公孙芩接到来报，陈军已攻克北齐数十城，淮南数州郡皆已归属于陈。大军于惊蛰那日清晨班师回朝，她的伤早已痊愈，和涌动的人群挤在一起，看大军押着战俘回建康。
　　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张望许久，她终于看到她的将军，长刃白马，英姿勃勃，缓缓靠近建康的城门，慢慢走近她，又渐渐远去，只闻马蹄声。
　　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她忽然觉得，其实这一生若只能这样远远看着他，也已足够。原本，他只要好好活着，她就已经满足。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有了那么多的期许，变得更贪心，想要离他再近一些，甚至想要永远待在他身边？
　　她摇了摇头，连忙奔回到将军府，将自己好好梳洗一番，换上了最喜欢的藕荷色衣裙。她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的烧伤早已修复，没有留下疤痕，将军回来若是见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她在他最爱的亭子里呆坐着，痴痴地回想过往。离开的前一夜，就是在这里，随着桃花而至的风花雪月。如今桃花依旧，她仍是在等着他继续说完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军营里朝夕相处的时光让她满心甜蜜，而分别的场景却也历历在目。
　　可过了这么久，将军的气肯定已经消了吧？看到她如今活蹦乱跳的样子，他一定不会再生气了。
　　而那些自己独自一人，守在将军府的夜晚，是那么漫长。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她一定不会再离开他了。
　　自清晨到晌午，她坐在亭子里，看着四周的桃花，内心五味杂陈。府里众人这时也终于开始忙活起来。
　　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阿芩起身，踏着轻快的步子跑到正厅门口，偷偷往里张望。他果然端坐在里头，不过一旁还多了个碍事的陈子和。
　　“将军！”公孙芩站到门口，冲公孙阳拱手笑道：“恭喜将军，班师回朝！”
　　公孙阳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分，又垂目点头。倒是一旁的陈子和眯眼笑了笑，调侃道：“哟，阿芩今日真是漂亮。”
　　她没有理会陈子和的调侃，因为从她进来开始，视线便一直在那人身上。她细细看着公孙阳的眉目，看着他手上的伤口，也看着他脸上所有的神情。
　　好像不生气了，她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离他最近的座位坐下。
　　“将军，快告诉阿芩，后头的战事是什么样的？”她装作兴致盎然的样子，实则只是想拉近与他的距离。
　　从她进来开始，仿佛有什么变化着，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心里暗暗担忧，觉得将军的态度变了不少，甚至都没多看她几眼。
　　公孙阳的眼神掠过她，看向陈子和，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方才豫兄所提之事甚好。不过毕竟是将军府的婚事，也不能办得太过普通，你说是吗？”
　　“那是自然。”陈子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抑制不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阿芩。
　　“你们……在说什么呀？”她顿时觉得一阵窘迫，脸颊都不禁有些泛红，“将军府……将军府近日要办婚事吗？”
　　公孙阳这才望向她，郑重地说：“阿芩，郡王已向将军府提亲。”
　　她愣了愣。
　　“娶你。”他镇定自若，神态平和，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你父母双亡，自改姓公孙开始，便是我妹妹。长兄为父，这桩婚事……”
　　她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也不想听，更不想看他面色不改波澜不惊地说出这些话。
　　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一般。她只能看到他的唇一开一合，而他的眼神里，竟是一丝犹豫都没有。
　　那么之前的一切……
　　全都是假的吗？
　　公孙芩再也无法忍受，忽的站起身，提起裙摆便冲出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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