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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春胜残时故人归
君诺被这个拥抱搞得不知所措,抬起的双手展开又放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以何种身份去拥抱他。
何夜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抱着君诺仍然不肯撒手。
君诺安抚似地拍了拍何夜的背,笑着推开何夜:“这是做什么?”
何夜掩去眼底的波澜:“见你屋内灯还亮着,疑心你不习惯此处的环境,来时却未见一人,我以为你又像那时一样化作满地梨花。”
君诺无奈地扯着嘴角笑了下。那不只是何夜的噩梦,也是他陷入环境与梦魇时最害怕的一段过往。
“往后你打算怎么做?我一介卑微妖灵,总不能在天上一直待着。”君诺走到桌边端起水壶倒了杯茶,自然地递给何夜。
何夜怔怔地接过水杯,白玉瓷的杯子在他手中转了好几圈,他只是看着茶水涟漪的表面,好像那年他寒窗苦读时,君诺也时常在旁边给他递水端茶。
何夜一点一点品完这杯茶,明明是他殿里常有的茶叶,今夜更泛着清香。
“我随你一起下界。”
君诺闻言皱着眉看向何夜:“你好歹也算一介上神,长时间不在殿里待着能算怎么回事?”
何夜一错不错地看着君诺。
如今君诺恢复了大部分记忆,免不得像从前一样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就连如今说教他的样子都让他觉得怀念。
“这个不劳烦君诺操心,仙界事宜不需我操劳,况且近来凡间有异象陡生,需要我下界查探一番。”
“遑论,天上一天,地上十年。当初你下界为报仇与我在凡间厮守那十年,天界不也未曾发觉异象?就连酒神换了人也没人发觉。”何夜说完将杯子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君诺下意识地续上一杯茶。
他被何夜自然而然地那句“君诺”撞傻了脑子。从前何夜还小的时候,一口一个“仙人哥哥”叫得甜腻;后来何夜大了开窍之后,沉默寡言便不再叫他。
君诺哪里知道他的名字早已千万次辗转何夜唇齿间,只是今日终于有人听了何夜唤他的名字有了回应。
君诺这厢还在恍惚,呆呆地嗯了两声算同意了。
神仙多是出尘冷漠的,自诩怜悯众生不能扰乱人间因果,其实只是独善其身罢了。好不容易修成的仙想要与日月天地同寿,哪个不是更在乎自己呢?
何夜与君诺商议过几日下界的事宜后就回去了。
君诺暂时无法消化这诸多变故,躺在床上睁着眼看七色霞光布满天界。
这是他曾日日看过的光景,也是百年来未曾看过的光景,心中不免五味陈杂。
天刚亮起,何夜便穿戴整齐来到君诺房内,喊他一同用早膳。
昨日如一场经年大梦,梦醒时天光依旧灼灼华彩,少年白衣如雪正像那年江南雨落时赶考,十年蹉跎伴风远歌,好过诉离别。
君诺看样子不是很清醒,懵懂地应了一声,跟着何夜出了寝殿。
何夜大多都在不归亭用膳,天上没有雨雪之变,四季温暖如春,也算一桩素雅之事。
踏入不归亭时,君诺发觉卿酒也在。
卿酒笑嘻嘻地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招呼君诺坐下,转手捏出三个晶莹剔透的小杯子斟满。
君诺向来不爱饮酒,从前酒神这个职位也是闲职,更别提一大早起来就喝如此刺激的东西,而且,君诺上次喝了卿酒的桃花醉梦了那么久,对卿酒递过来的酒都十分提防。
何夜不动声色地把君诺面前的酒杯拦至自己面前:“一大早就拎着酒来,酒神大人真是好雅兴。”
卿酒见他拦下酒杯也不恼,笑着将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谁愿意一大早来看你?我来瞧恩公罢了。”
一句“恩公”震得君诺心头大乱,这几百年来他卑贱惯了,着急忙慌地开口辩解:“仙人何出此言?前尘往事,仙人就当是救我,不必记挂于心。”
卿酒见君诺如今胆小甚微的样子,眼底是化不开的深厚情绪,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仰头把酒饮尽。
何夜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两人如此君诺若是执意不喝岂不是不给面子?君诺犹豫再三,还是慢悠悠地伸手靠近那个被何夜揽过去的杯子。
可惜手指刚触碰到杯子,何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垂眸看他:“不想喝可以不必勉强。”
君诺心头一片滚烫,攥着刚才碰到酒杯还残留着冰凉触感的手指不知所措。
何夜连着喝下两杯酒面不改色地放下酒杯:“我要同君诺下凡一趟,天上还要多劳烦你些。”
卿酒心里了然:“我知道。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天上的神仙多是些有心无力的酒囊饭桶,还不敢打你的主意。”
过了这么久君诺并不知晓天上发生了什么,当年在天上寥寥数日也与众仙君来往不多,与天界割裂开来,此时并不明白卿酒与何夜在讲些什么。
何夜对着卿酒嘱咐了几句,回到寝宫提起剑细细地擦拭了一番,随意拿了几样东西就在君诺面前站好。
君诺的东西都在巫山,只好对何夜提起回巫山一趟。
此番下界,是南方阴怨过重,滔天的恨意将天的一边烧成黑色,天界不能坐视不理。但此时天界事务繁忙,只有战神何夜没有要务在身,所以何夜领了天命下界去。
两人站在天门处,君诺下意识地拽住何夜的袖子,何夜淡漠的眼眸瞟过被攥得皱起的袖子,什么也没说,与君诺一同化作一阵风向人间而去。
巫山依旧森森祥和,君诺的庙宇被毁的一角化作一摊黑灰,君诺望见他那惨不忍睹的庙宇,忍不住开口询问:“你当时来寻我,何故将我庙宇毁成这样?”
一片痛心疾首啊。
何夜低下头,耳朵却飞起红晕:“抱歉……当时你正好眠,我不敢信真的是你……”
两人在黑漆漆的庙宇前落了脚,君诺摸了摸门口已经被烧的只剩黑乎乎树干的梨树:“我养了几十年才长的这样好……”
君诺说着摸进已经不成样子的庙宇,从一个三条腿的桌子上摸出一个完好无损的匣子放进袖袋,随后走出庙宇站在何夜身后。
“我会赔你。”何夜伸手捏了一个法诀,光芒闪过,黑乎乎的树林和歪倒的庙宇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山上普遍青翠的树林,就好像这里从来没有过庙宇。
君诺看着眼前消失的庙宇更是难过:“啊呀,留着那残骸我也是可以修好的,何必弄得这样干净。”
何夜只是想让君诺不要把这里当作归宿,倘若此次事情结束,他没有了借口留下君诺,君诺是不是又会回到这座山上,作为一个妖怪过完这一生?
“不用留。折雾殿种了很多梨树。”
倘若你喜欢,可以住在折雾殿。那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宫殿。从前是相思雕刻的砖瓦,后来是眷恋种下的梨树。天上不分四季,梨树便常年枝繁又叶茂,雪白的梨花像开在心底的那个江南春雨一样落了又落,直挺挺的亭子如同倒扣的书本日复一日地等一个不归人。
君诺不说话了。
在何夜坦白露出的丝丝情深面前他总是少言又寡语,接不住满溢出来的喜欢,于是只好装作不知道。
他对何夜,或许更多的是家人之间的陪伴相惜,那些烟花一样热烈炫丽的感情都随着年少意气埋葬在曾经那个挂满白帆飘着雨的深夜里,那个寒冷的夜不允许他哭。
何夜不懂。在他家破人亡的雨夜里,在他和君诺一样站在造化的路口,在他倒在冰冷的草地里躲避仇家追击时,有一个人救了他,替他挡去所有雨丝,救他于黑夜,又给他一个温暖明媚的家。
所以何夜不懂君诺的顾虑,他觉得是君诺无法接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申爱意,他以为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放下伦常去接受他。
何夜与君诺离开巫山后,向南方掠去。
明明该是温暖舒适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阴冷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两人之间往阴气最重的地方飞去,一路走来人们都面带恐慌人人自危。
阴气最重的是位于皇城的一座宅子。被焚烧殆尽的宅子散出焦透的味道,只有门口残破的牌匾上依稀可以辨别“青杏堂”三个字。
青杏堂附近并无人经过。虽然大火已经扑灭,但阴森森的鬼火还在持续不断的烧着。非凡间之物,烧的是无主之魂。
鬼火不灭,魂魄永远困在一隅杏堂饱受折磨,怨气便会越来越重。倘若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枉死,也难怪怨气滔天如此严重了。
君诺与何夜落地化作凡人装扮,想要四周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周围却鸟无人烟,靠近的并未波及的人家也人去楼空。
这本是皇城最繁华的街道,如今竟像恶鬼巢穴一样诸人避让,也难怪宅子焚烧到如今不见有人修缮打理。
两人一直走到另一条街道上才见零星几个人,隐隐有炊烟升起。
二人相视了然,此种必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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