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

　　在苏蔻的认知里，生日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
　　他从小就没被养起那些对生日的期待、幻想。那个时候只觉得，能活着就行。
　　到后来跟舒岚走得近些，这个硬撑洋气的姐姐非要给他买蛋糕，但他几乎从来都不吃，守着面前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发愣，然后再看着舒岚跟吸尘器似的吃进去大部分奶油裹着的甜腻。
　　茫然，他一直对生日这个东西，很茫然。
　　为什么要过生日？
　　为庆祝自己在那一天被人硬拉进这个世界来享受苦难吗？
　　苏蔻很不屑。
　　但是看着白希这条傻狗好像笑得特别开心，他又禁不住质疑起来。
　　生日这东西，好坏掺半吧。他想。

　　最后定在了一家门帘不大但是异常好吃的火锅店，老式的铜锅里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把一大盘的肥瘦得当的手切羊肉片下进去，看得叫人口水直流。
　　白希跟这家老板娘好像相当熟，一进门就把他们领到二楼的一个安静又宽敞的包间里，还酒水饮料小凉菜免费送了一大堆。

　　“可以啊白哥，这么漂亮的老板怎么认识的？”董卓兴奋地勾上白希的脖子，用指尖指向老板娘离去拿酒水的背影，身材好得夸张。
　　苏蔻扫了一眼白希，嘴角小幅度的向下扯了扯。
　　白希一把甩开董卓贼沉的胳膊，走上去帮忙。
　　苏蔻也跟了上来。老板娘转过头，搭上了苏蔻的眼。
　　“小扣？你怎么也在这？”她震惊的瞪圆了双眼。
　　“秦姨。”苏蔻点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
　　“你们认识？”她说着瞪着眼睛看向站在苏蔻身旁同样惊讶的白希。
　　“嗯，一个班的。”苏蔻淡淡地开口，依然没什么表情。
　　老板娘展眉大笑，面露喜色，声音顿时都提高了几倍：“哎呀！世界上还有这么赶巧的事！这年头帅小伙都成朋友了！”说着用力拍了拍苏蔻和白希的肩。
　　“等着啊，秦姨给你们再拿盘肉去！”摆了摆手下楼去了。
　　白希抬手凑到眼前揉了揉，眼眶竟然热了。
　　他和苏蔻似乎在这一瞬间才真正产生交集，不是靠他的生拉硬拽，而是单凭“缘分”这个词。
　　他们俩有共同认识的人的缘分。

　　但他还是惊讶。心说苏蔻平时看着那么不好接近的人，交际圈怎么会这么广。上次被白希拖着去超市，他也认识人家老板，还规规矩矩打了声招呼。
　　他当时问苏蔻，苏蔻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都是舒岚的朋友。
　　难不成这次也是……
　　苏蔻点了一下头，跟读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秦姨跟舒岚很熟。”
　　白希也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嘟囔了一句：“忘年交啊……”
　　苏蔻微蹙起眉，侧仰起脸看向他，白希飞快地眨了一下眼。
　　“你知道秦姨多大？”苏蔻问。
　　“不知道，其实第一眼见的时候我觉得她特年轻，顶多三十出头，但是要是呆久了再看，就会发现其实她脸上细纹特别多，化妆品都盖不住。所以……”白希顿了一下，“差不多得有四五十了吧。”
　　苏蔻没说话。
　　“其实这俩人身上有中东希还挺像的，一股子江湖泼辣姐姐的气质，所以有人说么，物以类聚人与群分……”白希眯起眼，手指来回摩挲下颚那条清朗的线条。
　　苏蔻扫了他一眼，紧接着白希又道：“但是岚姐一看就年轻，三十绝对不到。”流利地拍了一手好马屁。
　　“二十八。”苏蔻说。
　　哎呦你还挺清楚，白希瞪向他。
　　“年轻，真的年轻，又年轻又好看。”他重复到。
　　苏蔻没开口，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你看谁都年轻。”然后转身离开了。
　　白希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一伙人在包间里吃得火热朝天，满嘴油东扯西扯，手里的筷子头到处乱指，不断地喊老板娘再上一盘肉。
　　秦姨笑吟吟地端上来一盘又一盘切片羊肉，一巴掌拍在董卓的后脑勺上，笑骂道：“你小子给老娘适可而止！等回头别再撑死在我这！”
　　董卓嘴里塞满了各种东西，说了半天也没人听懂究竟说的是什么，惹得周围人一阵爆笑。
　　白希礼貌地冲秦姨点了点头，抓起了个拉环就照着董卓脑门扔，这货吃着东西愣是能躲过去。
　　“你跟我有仇啊！不把我吃穷嘴不停是吧！”他和董卓比一般人熟一些，没什么顾虑。
　　董卓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嘟囔道：”反正你也有钱。”
　　“靠。”白希偏过头在苏蔻耳边笑骂了一句。
　　有些热。

　　室内的气温渐渐升高，火锅顶上的热气升腾至屋顶，然后向四周晕开，遗留在空气里，包裹在每个人身边。
　　火锅最大的魅力就是热闹，一群人围着圆桌子坐下，筷子全都伸进一个锅里，把原本各不相干的几个人挂到了一起。
　　苏蔻靠在椅子上，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白希。
　　那个人好像又在假惺惺地笑，充满客套地搭着桌子对面两个女生抛过来的话。
　　苏蔻在心里冷哼一声，仰起脸，用指尖一下一下地捏自己的眉心。
　　耳朵周围的声音很吵，大笑声，打闹声，碗筷的碰撞声，碟子放到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响，全都混在一起不断冲击他的耳膜。
　　苏蔻紧了紧皱起的眉头。
　　只是本能对噪音的抵触；和单纯的好奇，一群人怎么能闹成这个样子。
　　他吃得很好，也很放松，有傻狗在身边时，他总能觉得很放松。
　　你看，都能仰起头袒露着脖颈，却丝毫没有不安。

　　其实他一直都在和跟自己的脖子较劲，条件性反射，谁碰谁死。
　　打死也不穿领口束得紧的衣服，不带围巾，不喜欢帽子沉的帽衫。但又极其喜欢把本该平躺着的领子立起来，再将拉链一下拉到下巴尖。
　　这不是爱好，这是习惯，一种过于偏执的习惯。

　　苏蔻没什么话，没什么想聊的，没什么可聊的。
　　唯一不无聊的是，这个角度用余光就能看见白希的脸，看他假惺惺地笑，假惺惺地表现自己感兴趣，假惺惺地谦虚着回夸那两个女生也很美。
　　啧，假惺惺的，怎么看都是假惺惺的，从额头到眉梢，从鼻尖到下唇，从锁骨到喉结，都是假惺惺的。
　　也……挺好看。
　　苏蔻想蹦起来给自己一大嘴巴。
　　但又没理由这么做，好看就是好看，坦诚点会死啊。
　　真的会死哦。

　　旁边女生略带困惑地看着苏蔻那张好看的脸上，嘴角抿到一起，但更多的还是脸红。
　　她纠结了好久，才决定把自己的手递到苏蔻面前，又不想显得太唯唯诺诺，因而故作镇定的张开口道：“我叫方迪。”然后红着脸大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蔻看了她一会，这个女生他有点印象，好像是班长，总看她到处忙这忙那的。
　　他有一阵子没说话，就在女生觉得太尴尬而要撤回手时，他伸出瘦白漂亮的手，不冷不热地跟她握了握。
　　方迪心里顿时炸开了花。
　　“苏蔻。”他开口说，语气淡淡的。
　　“知道知道！”方迪激动地频频点头，控制不住语速的说，“我们聊天的时候经常提到你！那个……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真的很帅！”
　　方迪太兴奋了，小脸涨得通红，话说得语无伦次，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好笑。
　　苏蔻并不是很会白希假惺惺的那一套；而且就算是会，他也不愿意用。
　　可是面前的女生期待的眼神牢牢地钉在他脸上，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特别像是站在台上憋自我介绍的那天，台下的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看，而他并不能给出配得上那样炙热目光的答复。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脸上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谢谢。”
　　方迪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对话被迫就此终止。
　　旁边白希经过无数次周旋，终于成功地把天给聊死了，对面的女生只得讪讪地闭上了嘴，开始闺蜜团内部的叽叽喳喳。
　　苏蔻眯着眼看他，勾了勾嘴角。
　　然后手特别不老实的在桌子底下竖了个中指。
　　白希半生气半纵容地扫了他一眼，抓起桌上的手机敲起字来，不一会，苏蔻收到了一条消息。
　　-操蛋，累死老子了。
　　苏蔻极小幅度的弯了弯眼角，埋头开始敲字。
　　-傻逼。
　　-陪聊业务挺熟练啊。
　　白希乐了。
　　-你才傻逼。
　　-我可没你那一句话卡死人的本事。
　　-你知道你把人小姑娘冷成什么样了吗？

　　苏蔻等了一会，见白希一直不往下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白希吊儿郎当地用一只手撑着脑袋，口型比划到：“问我。”脸上写满了期待。
　　苏蔻：“……”

　　你能看看你那问题才能勾起别人多大好奇心吗你就在这挖坑？
　　果然傻狗就是傻狗。
　　可是苏蔻还是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置之不理的想法，缓缓地用拇指敲出一个“？”。
　　-？
　　傻狗突然就两眼放光，开心得快要从座位上弹起来了。
　　苏蔻在心里冷哼一声，真他妈好满足，他想。

　　-人家姑娘脸都绿了！！
　　- 。
　　苏蔻：“……”你好无聊啊！
　　果然都直说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而不说人是狗最好的朋友。
　　关键是人说的话狗听不懂啊。

　　白希抬起下巴想了一会，又开始低头敲。
　　-你听过那就话没有？
　　……
　　苏蔻无奈地撇了撇嘴，又他妈来？
　　-？
　　白希开始挡住嘴咯咯笑。
　　-我想你帮我把这玩意染成绿的！
　　好笑吗？不好笑。
　　那你为什么会憋得脸都红了呢？
　　海的味道鬼知道。
　　鬼知道。
　　-笑。
　　-不许憋着。
　　-否则老子咬你。
　　他到底是没白希路子野。

　　苏蔻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埋下头，用手遮上眼睛，倔强的一点声音都不肯发出来。
　　方迪注意到，面露担忧地问：“...苏蔻？”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肩膀瞬间不抖了，苏蔻又垂了一会头，再抬起时，丝毫没有笑过的痕迹。
　　他一脸冷淡地望着方迪，甚至眉头还有轻微的蹙起，“没事。”
　　先前的笑被瞬间收住了，好像嘴角的好弧度从未存在过一样。
　　方迪点了点头，转身去跟小姐妹们聊天。
　　白希唇瓣微张，询问地看向苏蔻。
　　-看什么，傻逼。
　　-？？？
　　-怎么突然……

　　苏蔻挑了挑眉，撩起眼帘望向白希。
　　-没事，天生不是得谁跟给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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