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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文家班乌云笼罩,前脚被绑了当家花旦,后脚又折了当家武生。
“我有所耳闻,说是要把南秋送进禛亲王府上。”豫荣帮文承许捻着烟叶,嘴上也不停,“禛亲王最爱搜罗民间名伶,家养起来调教。”
常豫庭眉头越皱越深,身上的的伤也不觉得疼,一把爬起来抓着豫荣的手,激动的问道:“你去哪里听来的?不是乔仲池抓走的人么?又与禛亲王有何干系?”
“我,我买烟叶的路上听到的……”此时传来敲门声,豫荣正心虚,赶紧抽身去开门。
令子有些羞怯有些担忧,“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常豫庭挠挠头应道:“好多了,这几天辛苦你来回跑。”
“不辛苦,”令子忽闪着大眼睛,看起来甚是可爱,“照顾常老板我心甘情愿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在场的人都笑了,打趣儿地常豫庭,常豫庭涨红了脸,拢了拢敞开的里衣。
“傻小子!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没出阁呢,跨过半个城专门来伺候你,不是瞧上你了谁舍得出清白?”文承许嘬一口烟,又用烟杆敲了敲炕头,“乔家这么一闹,以后我们没好日子过了,我跟几个老师傅都商量了,等这事儿一过你就跟令子成亲,明年开春咱们就回江南。”
常豫庭急得翻身而起,背上的药膏掉了满地,“您这是要把南秋抛在这儿不管了?”
“我不管?我倒是想管!”文承许一拍大腿,“你也不睁开眼睛瞧瞧,那看上他的是什么人?乔仲池乔老爷是面儿上的人,真正想要他的是禛亲王,那可是朝廷的红人,谁惹得起啊!”
“那就更不能丢下南秋!”常豫庭猛然想到什么,当晚找上祁岍的王府。
按照两人的约定,常豫庭的马车走的是东边侧门,一路无人无光,只听得秋风的声音,根本看不清这郡王府什么模样,常豫庭刚起了疑心就听有人报了门子。
撩开车帘儿就见门房上书惜语堂三字,花厅站着一位公子,一个太监打扮的人领着常豫庭前去参见。
“常老板与本王相熟,不必拘礼。”说着祁岍屏退了身边的丫鬟,这才走到光亮处。
这时的祁岍穿绫披锦,与往日一身素色大褂的模样大有不同,竟似天界海棠,颇有玉为骨月为魂的气质,与燕南秋的美是两般绝色。
“长话短说,”祁岍放下手中折子,“你不来找本王,本王倒要去寻你来问,南秋怎么被乔仲池抓走了?”
常豫庭直叹气摇头,“还请王爷先告诉我,初一您与南秋下了戏,您匆忙离去之后便不见人影,乔家这么大的动静您也不知道?”
提到初一那日,祁岍的眼神变得阴戾,他瞥了一眼咄咄逼人的常豫庭,冷哼一声,“本王的那位好叔叔竟然查到了苏州去,你的人一动身禛亲王的人紧接着就进了苏州城,找到了常老板的奶娘。”
“我的奶娘?她尽然还活着?”常豫庭讶然,“陆叔说她害病死了……”
“那是为了保她一命!”祁岍有些激动,“十九年了……她还是因为这事儿惹了杀身之祸……”
常豫庭瘫倒在太师椅上,后背直冒白毛汗,颤抖着嗓子问:“她死了?”
花厅门前映着稀疏的竹影,风过不留痕,院子里传来虫鸣。
“这几日本王都在打点苏州那边,替她找了个风水地,请了大法师超度,你就安心吧。”
常豫庭还在愣神,许久他点点头,“豫荣买烟叶的时候听人说起,乔仲池要把燕南秋送给禛亲王。”
“混账!亏你还是个当师兄的,”祁岍忿忿,“常老板连自己师弟去哪儿买烟叶都不知道么?你的豫荣师弟好的是夜仙馆那一口,哪里是买烟叶,那都是乔一承给他的鸦片膏!”
沉默半晌,常豫庭咬咬牙开口道:“那个畜生!”说着拘了一礼,“现今只要王爷肯替常某救出南秋,常某定以琼瑶相报。”
祁岍盯着常豫庭看了一会儿,“于理,本王不该节外生枝;于情,我抵命相救——但不是替你。”
常豫庭抿着嘴不说话,如今有求于人,他没有立场反驳。
“你找个日子,请乔仲池吃顿饭。”
回程时正值宵禁,常豫庭赶不及回胭脂胡同,找了家客栈落脚,整夜辗转难眠。
回到文家班已经是天光大亮,太阳把令子的脸映得通红,头发已经挽了起来,手上端着药汤,小拇指勾着一个袋子,大概齐是要敷在身上的药膏。
“您昨晚没回来,没用药呢。。”令子将温热药汤递到常豫庭手里,从布袋子里拿出已经在药纸上糊好的药膏,伸手就要去解他的扣子。
“别别别!”常豫庭死死护住,“不合适……你帮我叫阿水进来吧。”
令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出去了,叫了阿水进来。“最后一次药,你得盯着他把药汤喝完了,然后把碗拿到后厨。”
“知道了嫂子!”阿水答应得爽快,班子里其他人都传开了,常豫庭有个没过门的媳妇就住在班子里。
阿水一声脆生生的“嫂子”叫红了令子的脸,手帕一挥笑着把人赶开了。
几伙人商量着园子去不了,要不要走穴撂地,一个小徒弟进来报,说是乔家人来了。不想是乔一承差人送来了一盒上等烟膏,不留只言片语。豫荣盯着帕子里的鸦片膏咽了咽口水,不敢妄动。
“真是嚣张至极!”文承许大怒,“这是要毁了我们整个戏班子!”
“我是听说京城里不少名角儿都好这一口,不仅自己抽,还鼓动别人去抽,更甚者还贩卖鸦片膏,上赶着当权贵的狗腿,”常豫庭话锋一转,双眼紧盯豫荣,“豫荣,你说对不对?”
豫荣满头大汗,附和着点点头。
常豫庭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叫阿水给门外的人送了帖子。
还是满福楼的临江雅间,常豫庭下帖子请乔老爷赏脸一叙。
常豫庭找到文承许坦言道:“近来事端多发,班子里人心惶惶,我去跟乔老爷探探消息,把南秋救出来,然后回江南。”
文承许猛嘬了一口烟杆子,“你也大了,但凡多小心一些。”
另外再叮嘱了几句,常豫庭都一一应下了,文承许最后只是长叹一声,“冬月廿日是个好日子,散了戏补一个拜师吧。”
事不宜迟,私宴设在九月十五。就在昨日刚刚接到苏州传来的急报,那口龙尾砚已经平安地跟着阿水回程了,不肖多时祁岍就能拿着这口老砚台去面见誉辛。
这封平安报多少安抚了常豫庭多日来焦虑不已的心,就像干涸的土地终于迎接了一场春雨,常豫庭长舒一口气,理了理祥云回纹云肩,阿水早早叫了黄包车在门口候着,两人朝着满福楼赶去。
不想乔仲池早早在雅间等着了,今天是一身洋装打扮,见到常豫庭难得客气地脱帽致礼。常豫庭身着长衫大褂,倒显出几分寒酸。
乔仲池是京城里叱咤一方的人物,上有皇族禛亲王撑腰,外有英国使者弗朗先生交好。平日里却多在戏院茶楼见到他,时不时也在青楼露露脸,赏花弄妓品茶听戏,不像是日理万机的乔家家主。好事者喜欢拿乔仲池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啧啧称奇。
这两年乔仲池频繁出现在漓月园,真金白银往戏台子上砸,可燕南秋不买账也是出了名的,没少给乔家人脸色看,那一车车拉进后台的珠宝赏玩,专挑值钱的收了,花篮摆件小玩意儿原封不动拉回来。乔仲池竟也不恼,由着燕南秋去了。
算起来,常豫庭与乔仲池没有甚交集,这会一见面就从乔仲池布满沟壑的脸上看出几分阴狠。他后退一步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叫了一声“乔大人。”
“哟,可担不起常老板的‘大人’二字。”乔仲池满脸堆笑替常豫庭拉开了凳子,“近来不安定,没办法照顾常老板生意,怎么好意思叫您做东呢——今儿我请了。”
门口的管家吩咐了一声,没一会十几个大菜就摆上了桌。常豫庭惶恐不已,不知道乔仲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桌宴请本是祁岍授意,叫他设法进入乔府,与燕南秋接应。
“前日多有得罪,,”乔仲池见常豫庭久久不开口便率先发话,“常老板这是找乔某问罪来了?。”
常豫庭听他一副不以为意的口气,心中怒火渐燃,他理了理思绪,开口说道:“乔老爷贵人多忘事,常某便直言。南秋在乔府上已数日有余,这孩子自小被娇惯,这些日子恐多有叨扰,还望乔老爷见谅。都知道您捧南秋,这是我们文家班的福气,只是我兄弟二人感情至深,多日分离甚是思念,请乔老爷开恩,准许南秋与我相见。”
“乔某如此欣赏常老板,哪里会不理解您的心情,但乔某也只是替人办事,不瞒您说,燕老板已不在府上。”
“乔老爷莫要玩笑……”常豫庭咬着后槽牙,看来豫荣说的是真的,“人是乔老板请去吃茶的,这会怎么又说不在乔府呢?。”
“燕老板在禛亲王府上,王爷非常喜欢燕老板的戏,舍不得他在戏班吃苦罢了。”
桌上的菜没人动筷子,常豫庭深吸一口气,喝了酒压压怒火。乔仲池见样也拿起筷子开吃,雅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常豫庭压着嗓子道:“南秋还小,他会害怕的。”说着他给乔仲池倒了酒,“乔老爷权当行善,让我见上他一面,也算跟师父有个交代。”
“阳月初一,王爷给燕老板办头场,但不是谁都能进去的。”乔仲池摸了摸手上的扳指,又取下来对着烛光瞧了个仔细。
常豫庭明白了,从兜里去处一张银票,“少了乔老爷瞧不上,多了我也没有,这是孝敬您的,等阳月初一那日,另有开门钱送到。”
乔仲池换了笑脸,自然地将银票收起来,说道:“常老板和燕老板兄弟情深令乔某汗颜,人是从乔府送出去的,乔某定鼎力相助。到日子府上派车到胭脂胡同口候着,劳烦您走一遭。”乔仲池又痛快喝了两盅,寒暄几句,带着人走了。
常豫庭定坐无声,阿水见状上前耳语几句,两人便也离开了。
从满福楼离开已是戌初初刻,阿水不敢耽误,叫了黄包车绕了小路奔郡王府去了。
夜晚总是寂静得令人心惊,常豫庭在花厅候着,一刻也坐不住,焦急地踱步。祁岍快步赶来,身边只跟着泰宁。
“南边突然来人,耽误了。”祁岍坐下,泰宁一打眼色,门外的小太监立马端了两盏茶。
“比我们预想的快,南秋已经不在乔府了,”常豫庭抿了一口茶,突然又想到,恍然大悟道:“或者还在乔府,但是乔仲池不让我见,他只说阳月初一南秋在禛亲王府上唱堂会,到时候接我过去。”
祁岍皱眉,“阳月初一……这是个什么日子——他是不是知道了你的意图?”
“不好说,乔仲池是大商贾,心眼多手段狠,我实在不敢多谈,生怕暴露了我们二人的关系。”
祁岍倒吸一口冷气,沉默了。二人原本计划打探出燕南秋具体位置之后,由祁岍派人趁夜救出,然后直接南下。
“王爷,南边的人还等着信呢。”泰宁上前欠身道,“班主要一早出城,您先给回个话?”
祁岍的手指有节奏的敲着,尔后道:“劳烦他盯好梁溪县令,另外随时准备好接应本王的人,令媛的事待本王南下再议。”
泰宁领命下去了,祁岍这才转过头看着常豫庭,“莫慌,你就按约定的时间,由乔仲池接进禛王府,你只需劝说南秋同你走,剩下的本王会安排。”
“事关南秋的性命,我希望王爷能向我保证,此事万无一失。”
“南秋于我与其说是管鲍之交,不如谓之尔汝之交。”祁岍勾起一个笑,“此事,我保证万无一失,但是本王改变了主意,南秋出来之后,由本王亲自护他南下。”
海棠是从小跟着令子伺候的丫头,自小在江南郎中身边学医,此时给正在做鞋的令子理着线头。令子脸映得红扑扑的,发现常豫庭在看自己,眨巴几下眼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因未正式成亲,令子尚且没有名正言顺地进家门,所以他俩至今未同房,这是常豫庭的底线,晚上睡觉两人中间横着一个炕桌,背背相对各睡各的。常豫庭心里一直不好受,怕误了令子的清白,又怕伤了令子的心。
常豫庭让海棠先去外间歇下,自己为令子倒了一杯热茶,“过段时间我要去禛王府一趟,你跟海棠在戏班里待着不要乱跑。”
“禛王府?”令子放下针线,“你上次就是从乔老爷那儿惹了一身伤回来,又要去做什么?”
“阿水会照顾你们,有事儿就差他去找师父。”
“我,我不想你去。”令子满脸担心,不由得坐近了一点,“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要再去了。”
“对,那是吃人的地方,但是南秋还在里面。”
令子闻此便不再多言,收拾好炕床熄了灯。刚躺下不久窗外就有渐大的“哗哗”声,常豫庭闭上眼睛,聆听西风凉雨。
“下雨了。”
“嗯,明儿让阿水去集市上买些柿子回来。”
令子不再说话,翻过身红了眼圈,长叹一口气。
祁岍秉烛夜读,蜡油淌在桌案上,泰宁换人来换灯烛,倒是把祁岍吓了一跳。
“主子,这都要见天光了,”泰宁端来一盏茶,“读了一晚上的书,该歇了。”
祁岍一手执盏一手执书,愣愣地盯着书上的字,喃喃开口开口:“古人写相思至极时竟能‘寤寐无为,涕泗滂沱。’本王何不如此呢?”
“奴才愚钝,不会解诗,”泰宁抬头看了一眼祁岍, “但燕老板被掳已有半月,主子忧心是难免的,只是切莫伤了自己的身子呀!”
“半月……”祁岍的眼圈微红,“半个月了,我却只能在自己的王府里安静待着,还不如常豫庭上下打点!”
泰宁给祁岍捏着肩颈道:“主子心急了,燕老板一事攸关全局,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您还是多注意休息。”
祁岍自嘲道:“也不知道南秋愿不愿意跟了爷,别到头来只是爷自作多情——罢了这也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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