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望□□

　　还没到上朝的时候，早到的大臣们就聚在朝房里等着。
　　说是等着，但也不是空等。大理的名茶，京城的糕点也是各个俱全。只是近来西北局势紧张，那西域的瓜果就断了来路。资政殿学士薛奎是太祖时就在朝的老臣，可谓四朝元老。虽只是个三品文官，却也是德威权重。只要是他在场，没有人不恭恭敬敬的对待，尊一声“老师”的。他平日里也喜欢摆出一副为人师长的样子，和和气气，平平稳稳，威仪庄重。今日却见他老眉横皱，不住的捋他下巴上的那几根胡子。捋着捋着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啪的一拍桌子，连一双老眼也立了起来。脱口便说：
　　“此等佞臣不除，尚有何面目对太祖太宗在天之灵！”
　　说完仍觉得不解气，顺手举起一个杯子好似要摔，却又像是想起如此于自己身份不合，还是放下了。却依旧是愤愤不已。
　　众人听他这样说，自然是知道他说的是谁。有暗暗点头的，也有嗤之以鼻暗骂一声老顽固的，一时间百态丛生。身为枢密使的杜衍在这群人中本是官职最大的。人都道他生性懦弱又有些愚钝，未出来调停，也就没几个觉得奇怪。
　　却是御史大夫刘元瑜呵呵笑了一声，“我道老师为了什么动这么大的肝火。原来是为了那人。”走过来为薛奎又满上一杯茶，“老师还请熄了雷霆之怒。其实自古来君王好此道者多也，不独我朝，便是春秋战国上的列为贤君，西汉的武帝……”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却不是薛奎。
　　那薛奎本来为自己失了言又失了态有些后悔，见有人来给自己台阶，已经打算就坡下驴了，却不想这劝人的人说的却是这样不入耳的话，不由得又要发作，却被韩琦领了先。
　　韩琦此时正任右司谏一职，且又是年轻气盛，正是雄心勃勃的要创下一番事业的时候。正巧这时党项李氏作乱，他就几次三番的当庭陈诉厉害，劝赵祯发兵剿灭以振天威，还几次请缨挂帅，却都被赵祯不置可否的压下了。这些日想拉赵允墨于自己一同整顿朝纲，又被赵允墨呵了回来。本是郁闷以极的。昨晚上本没心思去参加那个什么中秋的百官聚会，但皇上有旨不得不去，也是喝了一晚上的闷酒。却正巧看见赵祯揽了范秋蝉神态暧昧，全然没有半点担心国事的样子。
　　他本来就对范秋蝉没怎么看得起，如此就更加上了几分厌恶。现在见薛奎骂起来，正合了他心思。于是打断刘元瑜说道：
　　“御史大人此话差矣。虽然君王好此道者自战国时就有，然后亦是不绝于史。但毕竟阴阳不谐搅乱纲常，最后都不得个善终。那断袖的亡了国，分桃的丢了命。也有因为嬖幸争宠搅乱朝纲的。况且此时……”
　　韩琦本就善辩，一张嘴口若悬河句句扣理，说得不少人点头称是。薛奎更是激动了一双老眼，直拍着韩琦的肩膀微笑，就差说一声“小韩，有前途，我看好你哦”。
　　刘元瑜撇一下嘴，一旁坐了，自顾自的喝茶，也不上前搭话了。只眯着一双三角眼看热闹似的笑着，瞧着众人义愤填膺陪着韩琦搅和。
　　赵允墨一脚踏进朝房，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热闹景象。微一挑眉，也不上前搭腔，只捡了把靠窗边的椅子坐了，静静的喝茶。耳朵却是没闲着，将众人的话都听了个清楚。不由得佩服范秋蝉这人就是有这样本事，三年前博得天子心，已经成就一代传奇人物。却不想此番才一会来，又将个皇城官场闹了个沸沸扬扬。
　　纵使你无心世事罢，这世人又怎么会饶了你清净？毕竟是那等出众人品，生在这凡人堆儿里，少不得一举一动都要遭得人侧目，时不时就免不了被溅上一身脏泥。
　　哎……
　　“左屯卫将军为了何事叹气呀？”刘元瑜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眯眯的问赵允墨。
　　赵允墨瞧了一眼那人，也是端出一副笑脸应对。“在下不过感一时秋景哀愁，刘大人见笑，呵呵，见笑。”
　　别看这刘元瑜与世无争，一派随和。但看他一双三角眼，笑里藏奸，最是诡黠不测。不得不防。赵允墨从来忌惮这人，敬而远之。
　　那刘元瑜却又凑了过来，自来熟的拉着赵允墨袍袖，依旧笑着，“赵将军有何好愁？别说是秋景，就算是万物死寂的严冬，只要赵将军对皇上说一声，凭着皇上对将军的情意，也会效仿夫差建西施殿、始皇建阿房宫，为你造一片春色出来的。”
　　赵允墨本不想理他，却看他说得如此不正经，但也不好就发作，只是冷冷笑道：“不敢、不敢。”
　　那刘元瑜却好像越发来了精神，恍然大悟似的低叫了一声，“赵将军这样不快是不是以为皇上如今又宠了秋蝉小儿，以为皇上忘了你。哎呀哎呀，赵将军糊涂啊！那秋蝉小儿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看着新鲜，胡闹的玩意儿，怎比得上你们兄弟年深日久情谊深厚啊。”
　　赵允墨见他越说越下道儿，不由得将那平日里总能隐忍了的怒气腾的勾了出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刘大人自重！你说下官也就罢了，却怎么也将皇上说得如此不堪。难道我赵家一门就是藏污纳垢，专为那下作腌臜之事的吗？”
　　这话说得重了。竟是说那刘元瑜将皇室一门都玷辱了的意思，如此就将太祖太宗也一并捎上。恐怕要是治罪，刘元瑜一家八代十代的脑袋也不够砍的。
　　众人正为了声讨范秋蝉说得热火朝天，突然听得赵允墨怒喝一声，俱是呆了。也都奇怪刘元瑜平日里总是八面玲珑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如此无度，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谁知刘元瑜脸上却没半点惊惶之色，依旧是眯着一双三角眼嘻嘻的笑着，说：“赵将军何苦说得如此严重？刘某不过是想说皇上重手足之情罢了，赵将军这是动的什么肝火？”
　　赵允墨本就是在气头上，看那刘元瑜没有半分惧色反倒一双眼睛玩味似的斜看着自己，就更是火冒三丈。幸亏这是在宫里不能带剑，要不然他还真有可能劈了这大胆狂徒。
　　众朝臣先是听一向圆滑有算计的刘御史口不择言，后又见这位向来沉稳有容让的赵大将军怒发冲冠，个个都想是不是天生异象？更有不少人不由得转头看看窗外，看今天是不是四面八方都往外喷薄太阳呢。也有机灵的留心着赵允墨好及时阻止他行为过激。
　　正在朝房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司礼大太监王长卿急急跑来进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各位大人今儿这是怎么了？时辰已经过了，皇上都在大庆殿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还请各位快快入朝吧！”
　　众人一听，不敢怠慢，连忙收了心思整了朝服，急急往大庆殿走去。
　　赵允墨平一平怒气，怒瞪了一眼刘元瑜也走了出去。
　　刘元瑜走在最后。一双三角眼依旧眯眯的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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