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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本(修文)
瞻王杜邑虽说风流不靠谱,可听说对府中子弟的教育还是抓的很紧的,至少上一辈子的杜北宸不差。
“府中另请了两名辞官归乡的翰林学士讲学,”杜北宸懒怠道:“他们年纪大了,管不住本王。”
说到这儿,他忽然问傅永:“你小时候念书时,可挨过打?”
他娘瞻王妃为了念书的事可真没少打他,府里每个月都要新添好几把鸡毛掸子,害得外头人都说瞻王妃善妒,天天打小妾。
傅永并没有回他。
六岁在私塾开蒙后,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哪里会老老实实呆在屋中听老夫子摇头晃脑背经义,跑出去掏鸟蛋捉泥鳅也是常有的事,被告到父母哪里,哪有不挨上一顿打的。九岁他父母相继过世后,只剩下傅云城管着他,叔父日日沉迷玩乐,见了面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一转身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更无从过问他的学业了。
杜北宸看着他,一阵淡淡的,幽幽的,像是梦幻般的清香气息,袅绕散在周遭,良久眸子都没眨一下——
忽然觉得方才的话问错人了。
傅永一个玉璧般的人儿,怎么会挨过打,只怕谁见了都要捧在手心里的吧,哪能像他一样皮糙肉厚谁见了都手痒呢。
有那么一瞬间,杜小王爷平生第一次想起了“知慕少艾”四个字怎么写,他眼波中闪过一丝笑意:“阿永放心,本王日后好好念书就是,必不会舍得连累你挨老师戒尺的。”
傅永登时又是一脸天火,原以为他总算说了件正经事,看来还是高估这个混账玩意儿了:“但愿殿下您记得今天对臣说过的话。”
“那是自然。”杜北宸:“本王说话算话,阿永放心。”
傅永:“……”
他真是一下子找到了上辈子眼瞎的理由,就杜北宸这张破嘴,时刻能让人忍不住要骂人。
选他才怪。
杜小王爷看着他眼尾挑了挑,嘴角一抿,似在压着什么情绪,又来了一次脑补:“阿永,你现在不必急着感激本王,等以后……”
这次傅永可不惯着他了,端起茶杯正色道:“津王爷,再晚了您从臣这里出去可就不好看了。”
说不定明天街头就出什么风月之小王爷夜探俏状元之类的话本了,没准杜世麟那边的人已经去给茶楼酒肆里的说书人通风报信了。
杜北宸听见人家都这么明晃晃地赶人了,不好再磨蹭,起身正要告辞,忽然听见外面叽喳一嗓子——
“公子,外面来了个道人,说是公子的叔父,命公子出去迎他进院呢。”南玉在外头叩门道。
“咦,我爹不是说他没脸来见我哥的吗?”傅青玦滴溜着两只眼睛,若即若离地跟在南玉后面,小声嘀咕道。
杜北宸耳朵灵,听了个清清楚楚,心里道:今日来的巧,热闹都凑一块儿了,过瘾。
傅永刚被杜北宸气的肺疼,又听说傅云城来了,更是怒火上头,也顾不得长幼辈分了,沉着脸道:“先去把人请到客房。”
万不可让傅云城来杜北宸面前现眼。
“公子的叔父说他手里捧着一本《明宣通鉴》的孤本,怕公子家门槛高,他迈不过来再摔了,人摔了不打紧,弄坏孤本可就罪大了。”南玉学着傅云城的语调道。
“《明宣通鉴》?”傅永听到这个脸都白了。
消息来的相当震撼。
《明宣通鉴》是前朝鸿儒孟韶留下来的巨著,上讲天文下载地理,详细记载了兵法、权谋、为官、治理等等一切的精髓要义,有“通《明宣通鉴》者善治天下。”之说,整部书一向为皇家推崇,原本毁于战乱,后来杜世麟他爹成王杜葶早年时带兵攻打西越,找到了前朝年间流传到西越的手抄本,带了回来,成为成王府的传家宝,民间难得窥见一二。
杜北宸也是一愣:“《明宣通鉴》不是在沐王手里吗?”
杜世麟拿它当宝贝似的珍藏着,轻易不肯示人。
傅云城的话八成是骗人的,他一个赌徒,这辈子能远远看一眼就算没白活了。
他不信。
除非……杜北宸眸色一沉——
杜世麟先他一步和傅云城见过面了。
杜北宸在心里绕了几个弯儿,手上的扇子一开一阖,眯眸等着好戏开锣。
“殿下稍坐一会儿,臣去去就来。”傅永想起来了,上辈子就是因为这本书,杜世麟赠给他后,他误以为寻到了知己,而后死心塌地地投在了沐王麾下,拳打熙元帝脚踢杜北宸,轰轰烈烈地捧了个海晏河清的盛世回赠,换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呵,亏本的——蛋/疼。
只是这辈子,《明宣通鉴》怎么会在傅云城手里。
难不成自家叔父已经上了杜世麟的贼船。
“坐着有什么趣儿?”杜北宸打定了要看热闹的心:“本王同你去看看吧。”
傅永:“……”
心里苦,真苦,还说不出。
门外的傅云城一身土色锦缎道袍,头戴鎏金的道士冠,脚底踩一双玄色新靴,满面红光,连手里做做样子的拂尘都瞧的出来是新置的,浑身上下好不光鲜,要不是目中贼光四射,乍然一看,还真当是皇家道观的真人来了。
“叔父?”傅永又是一怔。
不是说赌的都要卖亲生儿子了吗。
怎么转眼间又换了个半仙的行头,那神气活现的,像极了江湖上吆喝着念咒施法、画符捉鬼的二道贩子。
再看看他袖中笼着的《明宣通鉴》,傅永了然,傅云城这是去杜世麟那儿打秋风了,不但打到了秋风,还当了一回座上宾,吃饱喝足赚了个盆满钵满才回来的。
“好侄儿。”傅云城不客气地受了傅永一拜:“咱们这次是双喜临门,你看,你中了状元,叔父也混出了模样,以后啊,有福享喽。”
有道是话到嘴边留半句,傅·刚入行的老道·云城看了一眼傅永身边的矜贵公子,打着马虎把他怎么混出模样的事儿给含糊过去了。
京城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转头被人在杜世麟那儿捅了老底儿就不大好了。
傅永心里烧着火,当着杜北宸的面不能发作,只能生生压下来:“南玉,青玦,快把叔父请进房里去,奉茶。”
说完,他看向杜北宸,眼神颇具期待。
要么告辞,要么斥退闲杂人等。
一句话,这么丢人现眼的事殿下您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还是别看的好。
杜北宸故意不看他,目光游移不定,忽然手中扇子一阖,眯起眸子凝着傅云城:“老神仙在哪儿落脚啊?”
杜世麟不会连道观都给他安排好了吧。
傅永此刻已面罩青霜,抿唇不语。
傅云城在他极不调和的沉默中,居然点了头,还颇得意地道:“小老道已有去处。”
杜世麟自然是下足了本的,允诺将他安排在京中皇家的上清观,还许了个肥差,事事都想到了。
“叔父,这位是津王殿下。”傅永别提多绝望了,生怕傅云城再说下去把底儿抖露出去,他赶紧挑明杜世宸的身份:“叔父请进屋先坐会儿,侄儿送送津王殿下。”
傅云城如今风光一回,难免有些飘了,甚至都没把杜北宸当回事,端着长辈的语气道:“去罢,早些回来。”
听完叔侄二人的话,杜北宸站着八风不动,丝毫没有告辞之意。
他一直很纳闷,傅永这般人物,家中有个这样的叔父搅局,真是很伤脸面的事情,杜北宸想要这老东西难堪。
“老神仙这般模样,想来是有雷霆万钧之力,飞天遁地之功的,本王好久没开过眼了,想领教领教。”
他今天倒要试试这赌徒的本事能不能让他耳目一新。
说着,他手里的玉骨描金扇哗的一声展开:“朱祁。”
听到声音后先扎过来的是绿毛秃鹦鹉,很会揣摩主人的心思,趁人不注意,一爪子捞起傅云城的拂尘就要跑。
傅云城登时蹿起,两手一抱捉住拂尘,狠命地拍打秃冒鹦鹉的爪子。
慢来一步的朱祁很不厚道地正正好把秃毛鹦鹉挡在身后:“老人家,得罪了。”
傅云城吹了下胡子,拉开架势,就要和朱祁过招,他刚一伸腿,就不出意料地——
摔了。
“不算,不算,”他从地上爬起来:“打滑了,重来。”
他就不信朱祁这小子敢不让着状元郎的叔父!
傅永:“……”
丢人啊。
杜北宸:呵呵呵。
不急,慢慢玩,不信治不了一个傅云城。
敢在京城招摇撞骗,真是嫌命数太好了。
朱祁还要出手溜傅云城,铁骑鸣处,大太监林海一马当先,飞也似的来到跟前:“哎哟,王爷怎么在这儿,让老奴好找。”
杜北宸收了扇子,锦袍当风:“林公公找本王何事啊?”
林海看了看傅永,又把目光落在云城龄身上,而后上前附耳一阵低语,罢了才道:“老奴赶着来告诉王爷,王爷快去瞧瞧吧。”
杜北宸颇为遗憾地看了傅永一眼,也懒得装一装本王眼下有正经事要办,不得已要告辞的样子,随口说道:“本王先走了,有空再来。”
像是随便来逛一逛,又随便走了一样,总之,和傅永热络到不行。
林海:“……”
这二位弄不好是旧相识吧。
难怪沐王爷挖个人这么难,非从傅云城身上打主意可,这么一来,可不得讲究个暗通款曲,不然谁面上都不好看,是吧。
高啊。
又一次,他在心里默默地佩服杜世麟,佩服的五体投地。
总算是送走了一个。
傅永命南玉关上大门,脸色不太好看地把傅云城请进了厅堂,连句寒暄也没有:“叔父从沐王爷那里拿了多少银两?”
傅云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
说的好像他去找杜世麟要钱了一样,明明是沐王的人自己送上门来的,他不过听说侄儿中了状元,想进京来投奔混个体面,不想走到半路就被沐王府的人截下了,人家很是诚恳地说他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傅永家里不好看,少说要送一份贺礼,不然衬不起长辈的身份。
傅云城没有全傻,还知道官场凶险,心道:钱财不能收,到时候你们倒打一耙,弄个受贿的罪名摁到傅永头上,再来个满门抄斩,傅家可不就一锅烩了,不行。
瞧,他当时都身无分文了还心系傅家,多忠孝啊!
可人家沐王府偏偏就没提金钱这等俗物,直接把他拉到了上清观,让他瞧瞧身披八卦仙衣,手持拂尘的皇家道士们是怎么领赏分钱的。
那种体面,傅云城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过,人家杜世麟给他了,还没忘记他侄子是个读书人,这不,把家中珍藏的孤本都送出来了。
人家沐王明明是礼贤下士,他可是奔着明主去的,怎么到了不肖的侄子嘴巴里,就成了他奔着银两去的了。
他是那样的人吗。
很显然不是嘛。
子不教父之过,侄子不行叔父有错,傅云城觉的他得好好给侄子掰扯掰扯杜世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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