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

　　墙壁上的古老时钟记录着时间每分每秒的流逝，当它响动第一百二十次时，一个轻柔的脚步声将其掩盖。像是踏在时钟的声响上，迎着窗外渗进的阳光，悄然推开紧闭的大门，如瀑的金发在柔风下飘洒，以无可匹敌的存在感迅速成为整个会室里最耀眼的存在。
　　不得不说，现在的凛这才是真正意义上那个完美无缺的凛，以恰到好处的无数细节堆积成一个完美的笑容，说不出的神采奕奕、气场逼人，和先前的慵懒写意完全不同。很难想象这仅是一个人的不同状态，就会产生如此强大的反差。
　　咲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必须承认，凛和自己确实很像。无论是精确到异常的时间观念，又或者是对完美这个词汇在各方面的展现态度，都像极了自己的风格。单单按这个简单的笑容来说，就要考虑到嘴角的弧度、光线的微弱、自己的视线角度、面部的微表情控制等等多方面，需要复杂的考量和庞大的计算，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意味着巨大的经验需求，既是在美观上所需的浸淫时间。
　　单以外表而论，凛怎么也和三十岁这个年龄挂不上边。
　　但咲的记忆中还十分清晰的残留着对凛评价中的“完美”一词，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小方面？还是说这只是凛对外制造的假象？不管是什么理由，都证明了一件事：凛绝对不是一个被捧上的花瓶。
　　“这身装束……是用来展示的？”咲突然觉得自己对凛此时展现的姿态还不够重视，此时如诗如画的一幕怎么看都不会随处可见，于是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凛的装束上，认真地看了一会，随即有些意外地问。
　　“当然，一个完美形象需要塑造，像先前的样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学生们的视线里，你要知道梦想破灭的感觉是很残酷的。”凛用手撩了撩耳畔的长发，语气和先前则完全不同，似乎不仅仅是换了装束，连内在都被置换了。
　　咲却很熟悉这样的模式，因为他自己也习惯了展现在人前的淡漠和温柔的迅速转换，避免麻烦的同时也能带来宁静，不然光是用来应付这些只看中外貌的肤浅人士，就能剔除掉自己每天大量的可用时间。
　　“你这算是……示好？”咲懒得再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疑问直截了当地说出，因为咲不认为自己目前展示出的价值能够让特别对待，更别说还是在自己对凛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半点接触的前提下。咲很清楚自己的性格，那就是只做自己值得去做的事情，宝贵的时间不是对谁都值得使用，或者说，凛已经有了一个明确且清晰的目标，值得凛如此费心的一个理由，咲却不想再陪凛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这场无形中的战斗，凛从一开始失去了先手，她还没有展现出真正得以让咲感兴趣的东西，而咲则可以选择离开，却并不会对咲有任何影响，但凛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咲离开。
　　所以这场战斗是不公平的，凛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只能提前展露出自己的底牌：“是的，这就是示好，我需要你的力量，或者说……需要另外的‘你’的力量。因为时间已经不算多，至于其它的话我觉得吃完之后再说会更好。我没想到你是个不太恪守规矩的家伙，但你该赴约的还是会到，说不定你更适合单方面的约定。”
　　说到这里，凛得意地笑了笑，因为此时咲的表情已经不像刚刚那样随意，这也是凛能够确保咲不会轻易离开的底牌。只是让凛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应该用在重要谈话中取得先机的底牌不得不提前掀开，有点遗憾，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到咲给的答案，凛很确定这一点，或者说，需要确定这一点。
　　不去看咲此时的表情，凛率先走出会室。看着凛的背影，咲揉了揉小腹，他似乎能听见空虚的胃正在以自己的方式抗议着，于是再不迟疑，跟上凛的步伐，同时不忘将会室的门关上。
　　脚步声被楼梯间放大了些，在不算宽大的内部构造中轻轻回荡着，甚至产生了些许回音。即使是在这个对于光线并不吝啬的中午，能够透进的光也有些软弱，并没有将整个楼梯间照亮，反而显得有些阴暗，却没有灰尘溅起，似乎是被定期打扫过。两人已经走了一小段时间，重叠的脚步声无比默契，但却一直没有传出说话声，沉默占据主导，似乎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将一前一后的两人隔绝开来。
　　很显然，这似乎并不是“正路”，更像是一条平常并不会走的“小路”，在这个足够便利的年代，还会坚持走偏离人群的楼梯间的本来就是极少数，也正因如此，这个楼梯间更像是一个异世界，充满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咲并不反感和凛的沉默氛围，这种无形的距离感十分舒适。
　　如果是耀，那么咲并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耀会主动提起各种话题，即使是咲并不想回答时，咲也并不会忘记倾听，耀也不会因此中断话题；如果是漠诗，则需要主动提起话题，漠诗更像是一件穿在身上的衣服，当你不去在意她时很难想到她，但当你回想起点点滴滴时却又发现她无处不在；凛却如同相隔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即使是沉默也不会带来不安，好似久远的时间堆积成的默契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体现。
　　但不要忘记，凛和自己仅仅只是初次相见，那么，这股莫名的亲和感到底来自哪里？仅仅是因为同类？
　　咲的思考没有得以继续，因为凛似乎有些无法忍受如此沉默的气氛，主动打破了寂静：“你就不想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总不会是去地狱吧？到时候你头上长出角，拿着叉子恶狠狠地指着旁边沸腾的大锅，让我主动跳进去，像是这样？”咲的语气有些不确定，看着凛被昏暗的光线衬托出些许阴郁的脸，开了一个对咲来说极其笨拙的玩笑。
　　听着咲极其笨拙的玩笑，凛不知为何心情好了许多，脚步也稍稍快了一些，这是连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但重叠在一起的脚步声却没有丝毫错乱。
　　“当然不是，谁说恶魔一定要拿叉子，我会笑着请你跳进去，不需要那么麻烦。”凛笑着回应了咲的玩笑话，却也相当笨拙，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和咲的笨拙程度相差无几，凛生硬的转移了话题。
　　“简单来说，就是带你去吃一顿大餐，从来没人得到过这个待遇，所以你可以稍微高兴一些。”
　　以咲目前的所在位置，看不到凛此时的表情，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咲可以肯定，自己现在一定是一副因为过度惊讶而凝固的表情。因为凛和自己真的很像，习惯了无视他人，只按照自己的步调自顾自地行动，但当需要配合对方的步伐时，却又显得极其生硬，和平常许多人印象中雷厉风行、无所不能的那个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好像你误会了，我只是习惯了面无表情，并不是单纯的心情不好。”
　　咲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但从来只对朋友如此，凛并不清楚这代表了什么特殊含义，但依旧被这个笑容所带来的魅力所震撼。几秒钟后，凛才得以从窒息中回过神，深吸了一口略显沉重的空气，终究还是忍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吐出的叹息。
　　凛很清楚，咲的这个笑容并没有任何敌意，但凛依旧没能抑制住自己强烈的对比欲望，单纯以外观的多个方面进行了对比，结果却出乎意料。
　　惨败，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被凛用来形容自己所处战况的一个词汇，这次却十分轻易地浮现在凛的脑海中，且摧毁了凛下意识想要反驳的所有借口。凛很清楚，这种借口仅仅只能反过来证明自己的无力和不甘，并不能带来任何实际性的作用。而此时咲的笑容已经消失，只有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相比之下，凛的躁动不安更像是自作多情。
　　凛复杂的思绪没有掩饰，而是简单直白的展露在脸上。凛能感受到咲不带任何含义的注视，以咲的角度，大概只能看到自己在微暗的光线中依旧耀眼的长发，这是对此时的凛来说太过闪亮的光芒。
　　于是，那些显得有些昏暗的思绪融合成一句话，如同平淡的水，从凛的唇中轻轻流出：“明明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为什么会吝啬笑容呢？”
　　“确实很好看，但应该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全部。如果仅仅是因为长得好看才成为的朋友，那么这个位置谁来都可以，时间不应该耗费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交际上，你应该非常清楚。”
　　咲看着凛摇摆不定的金发，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于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对了，关于你说的大餐，你知道我在吃这方面很挑剔吗？”
　　“放心，那个地方的东西绝对不会让你能够挑剔，或者说，你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挑剔。”
　　不知是不是错觉，咲觉得金发摇摆的弧度似乎稍微大了一些：“所以吃大餐就必须要走不寻常的路？”
　　“当然，这样才显得神秘，大餐总得有大餐的风范。还有，等会的路程会稍微长一点，跟紧点别迷路。”
　　“还从来没人叮嘱过我迷路的问题，所以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在说我。”
　　“当然是说你，除非你旁边有个幽灵。”
　　“我旁边应该没有，但我身边有一个幽灵。”
　　“我可不是幽灵。”
　　“你挺有自知之明，可惜我不是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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