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嫁不嫁

　　“萧将军如何了？”朱常荨现正在萧青禾修整的营帐中，询问着军医们。
　　“回长公主，萧将军这是被倭寇一刀削到了腰腹，虽有幸未伤及内脏，但皮肉外翻，伤口处血流不止，我等……我等也无一办法。”为首的一个军医额头已经见了汗，此时长公主的神色甚是难看，好像地狱修罗一般。可是这萧将军的伤势……想要救治，已经超过了他们四个的学术范围，伤情如此严重他们实在是再无他法。
　　从太祖打下这大片江山百余年，骁勇善战的武将不胜枚举，大将名将当朝也是有的，但终究都是在大帐内排兵布阵，偏生这萧将军是个爱冲锋陷阵又武力不佳的莽撞性子，长公主这般尊贵也是惹不起，据实相告只怕他们四个今日就要一同陪葬了，可眼下……不说不行啊！
　　“废物！”朱常荨气的脸色涨红些许，看了地上匆忙跪成一片的军医们，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萧青禾，再也说不出别的来。心口淤堵入重物压身，来回踱步仍难以平复半点，终是大声呵斥道，“都给本宫退下！”
　　她从未动过如此盛怒，如今萧青禾伤势严重，一个从四品的将军营中竟然从上至下毫无办法。若不是她今日接到萧青禾先前差人送来粮草短缺的折子，又亲自压粮至此，只怕这四品武官就这样因着伤情致死了。
　　“来人！”朱常荨朝营帐外呼喊一声，随即就进来了两个宫女上前，“长公主有何吩咐？”
　　“你二人命江泽亲自带人回应天府，将所有御医全数召至此地，若是一日之内不到，就地赐死！”朱常荨的目光还放在萧青禾身上，此时的萧青禾如同浑身浴血，身上的盔甲未退，披挂早就被削成了几块破布，脸色惨白，冷汗和着血水流了又干，沾在皮肉上。
　　朱常荨看着心绪更是烦躁，越看越是有一股余怒未消的架势。
　　宫女领了命退下急忙去传话，江泽闻讯后更是马不停蹄，他也不过官拜三品，只是个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统领，眼下这萧将军虽然品阶不及他高，却是江浙一带炙手可热的小将，若是因着自己出了差池，误了长公主大事，只怕也要赔了性命。
　　况且，长公主方才传的令，可是一日回不来赶不上，就地赐死啊！这赐死的名单里，说不准就有他的大名！
　　江泽跳上快马扬长而去，再不敢多做停留。可他却不知道，早他许久就有一波人，往更近的灵州城方向奔驰而去了。
　　朱常荨还在萧青禾的营帐中待着，心急火燎的踱来踱去。
　　她心里思绪万千。
　　这庆州将士她今日才将将见识过其威力，真可称之为攻守兼备，有勇有谋，看得她不禁对抗倭信心倍增，对萧青禾这个功臣更是高看了几分。当初她那般笃定的跟自己说着此事的时候，自己心下是有不信的。今日一见，方才知晓萧青禾所言非虚，这五千庆州将士果然是抗倭之利刃。
　　谁曾想，五千人只有她一队迟迟不归，等见到她时，却见她被战马驮着从乱丛林中奔袭而来。那会她正好在外观望，看到她竟是那般模样出现不觉有些口中发苦，不消片刻心中竟是无名火起，不知为何！
　　萧青禾，为何你竟是如此让人看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所图为何？为何本宫遇上你，次次皆是余怒未消，又添新火！
　　“你往日都是那般没个正型，话也是说的雅俗参半，别别扭扭的，书都不曾多读过几本，何至于上了战场，就跟不要命似的。”朱常荨坐在床榻边，手上娟帕轻拭着萧青禾脸上的岑岑冷汗，人也渐渐平静下来，轻声道。
　　“眼下好容易训练出五千精兵，你又身受重伤……可教我往后再去哪找一个萧青禾来？”
　　“长公主……何须为难……至此，青禾……就算……舍了……舍了这条小命不要……也……也要平了倭乱，为……为长公主……分忧……”
　　眼前雾气弥漫之时，耳畔，朱常荨却听到有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如此低语。
　　“你还在乱说什么糊涂话，谁需要你平倭乱！你这等连百十个流寇都敌不过的无用小儿，本宫嫌弃的很！你还是赶紧养好了伤回了你的福安镇做个闲散少爷去，本宫观你面相福薄的很，此生休要再做大将军的美梦了！”
　　朱常荨平时与她对话气恼惯了，本想好生安慰几句，冲出口竟是自己也心惊的呵斥。可言语间自己也颇为惊讶，连呵斥都说的有些心虚。
　　“长公主……你都……都气糊涂了，属下……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宣武……将军了。”她语气中，倒是有几分不甚在意的轻松自然。
　　“你！还不都是你！本宫才气的口不择言！”朱常荨此时说话，竟像是没了大人心智的孩子，怨怼的空口白话撒着气，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又到底说了些什么。
　　“长公主在上，属下……不敢有半分妄言……所说……句句属实……属下自知……自知性命堪忧，唯有……一个心愿未了，不……不知长公主可否……可否给属下……一个……一个恩典……”
　　朱常荨看她说话都费劲吃力的，想着什么事竟让她如此执着，性命攸关也非要求个恩典，想来她这人平生也就是个混混模样，也没有什么狼子野心，便点头默许了。
　　“你说便是，若你心愿可为，本宫便都许你。”
　　“那好……长公主容禀，属下……我，百多天前，在福安镇二楼茶馆瞥见官道上一队车马行过，车辇中有一女子，身形绰绰，当时，似有微风吹起车帘，属下看得分明，那人面容无双，容颜绝世，倾国之姿也比之不及……属下只有幸瞥见一眼便惊为天人愣在当场。属下心想，若是此生谈婚论嫁，定要娶这样的姑娘才是，否则……否则宁愿今生孤苦无依，独自终老……见车马走远，属下便纵身跃下二楼，险些将腿摔断。幸好后来得知了姑娘住处，便再次前往，却不料……这一去，竟是险些连累全家丢了性命。属下斗胆，此生夙愿，唯有娶那位姑娘为妻，携手相伴，不离不弃，游湖泛舟，快意山河，方才不枉此生……如今，属下性命危矣，不知长公主可否将那姑娘许了属下为妻……属下在此立誓，此生定不相负，就算让属下平定四方战乱，属下也愿以命，还我朝……盛世太平……”
　　萧青禾这会儿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说话都开始连贯起来，不过这诸多话语说将出口，难免空气呛进心肺，咳嗽不止。
　　“……”
　　朱常荨却是无话，她愣在当场，手上的娟帕原还绕在手心，不知何时悄然掉落，她也浑然不觉。
　　她当然知道，萧青禾口中那车辇中的女子，那容貌姣好的姑娘便是她自己。
　　可是，她不懂，她不明白！
　　萧青禾不过是一介女子，还未到及笄之年，如今身披盔甲上阵杀敌的胆魄已经让她刮目相看，此时却仍将她惊得如此，她该喜吗？喜得如此动荡时局还有一位如此忠君爱国的将帅之才，喜得能有一人对她如此深情款款痴心不改，喜得她萧青禾竟只为了一瞥一眼就被她的美貌折服，掠走心神惊为天人？
　　可是为何，她觉得心中酸涩口中发苦？
　　她喜不出。
　　听着萧青禾说的那般认真，又是那般深情，纵然眼下她面色惨白，浑身是血，狼狈如斯，却只让她觉得，心头似被寒风扫过，颤抖不止。
　　“你，竟是为何？”
　　“你眼中，可有三纲五常，道德伦理？”
　　“你可知，你一心娶她，自己却同为女子？”
　　“你需知，她是先皇掌珠，当今圣上长姐长公主！”
　　“你到底……”
　　“我心悦她！只因……我心悦她。” 萧青禾打断了朱常荨的句句追问，她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朱常荨。以往自己说这些，她大多都是气坏了，撒一通脾气就走，看也不看就走得远远的。
　　可能是自己也快死了吧，对自己这个人，想来多少……也顾念着跟自己父亲的协议，这才耐着性子没走。
　　“待你平定了四方战乱，再来与本宫商谈此事吧，你身受重伤，此事……改日再议。”说完，长公主朱常荨起身离去，果真是头也不回的一步步走远了。
　　萧青禾仰面看着床幔，眼泪横流，心中酸苦，眸光却闪过一道寒光，越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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