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须弥幻境

　　仙府中参禅论道的众人忽听见一个少年人口音说他能劈开方寸山俱是大惊，抬头见一衣衫破烂如同乞丐的男子手提一把钢斧走入殿内，肩上还骑着一只小猴子。
　　“哦，待我看看。”
　　一众弟子被打断修习，心有不满，又觉他小子口出狂言，一人之力不可能劈开方寸山，有一众好奇者跟上前，来到后山，百丈高的崖壁下有一八九尺高三尺宽的洞穴，黑黝黝穿入山中。
　　菩提祖师侧耳听风声，问：“深几许？”
　　沉香答道：“五千二百三十余里。”
　　“不错。”祖师抚须点头：“但区区五千里不足以开此方寸山。”
　　“是，但我请祖师来，不看彼山。”沉香微笑，一手持斧，拉开自己衣襟：“看此方寸山。”
　　说罢，一阵金石相磨的刺耳声响，沉香持铁斧划开胸膛，只见皮肉之下晶莹剔透光彩迸射，那一颗心早已不是凡物，沉香捧出心脏，轻声说了句开，那颗心便如莲花绽放分作十数瓣，“方寸山已开，祖师请看。”
　　“好，沉香你悟性确实超凡，你已肉身成圣，心境通透，此神躯不输于当年的杨戬，既然你知晓了方寸的含义，你可以出山去救母了。”菩提祖师含笑点头。
　　“沉香还有几个问题，不，应该是说有几个推断想告诉祖师。”
　　菩提老祖眼睛中光华一现：“你说。”
　　“此方寸山，不在峨眉更不在四海九州之内，是三界外一处虚空，有心访道者机缘巧合便心连方寸，走到此处。”
　　“是，这对于剖心的你来说不难推断出。”菩提祖师颔首。
　　“五十四师兄说来此学艺两年，他是春秋时代的欧冶子，从我的角度看恐怕他已经在方寸山留了千年有余，前几年我见到了来拜山投师的孙悟空，而方寸山外的孙悟空已经成佛三百年了。”
　　菩提祖师点头不语等着沉香的下文。
　　“方寸山中的岁月的混合交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间轴，而每个人的时间又与别人的时间互相可见。”沉香想了想：“我猜这是一种时空法术，方寸山的时间可能独立在本体世界之外，时间过去的长短与每个弟子的参照系有关，在方寸的区域中可能分布着看不见的时间链接点，所以我能碰见过去的孙悟空。”
　　菩提祖师认真听着，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不全对，不过方向差不多是对的，至于哪里不对，我不说破，你以后能自己开辟一方空间再去细细领悟吧。”
　　“也就是说，我出方寸山时，若我认为我学艺三十六年，那么出山时就是三十六年后，若我说此处只有一念，出山便是入山时。”
　　菩提祖师看向跟来的一众弟子：“尔等可有所悟？”
　　拜在菩提门下的弟子，无人不是资质上乘，听沉香说完这段话，心中如有惊雷。
　　“尔等皆为意志坚定之辈，拜入我门，或一心求仙或治学技艺，心无旁骛，道心之坚固无可挑剔。心专于一事，不是坏事，可若长期痴迷于一事，往往不自觉间又会在道心中升起一道障碍，如这方寸之山，此时若抬头看看他人的道，未尝不能有它山之石攻玉之效。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正是因为大清静间，修行者的洞察力与悟性能更好的发挥。”
　　“弟子们受教。”
　　“沉香你看。”菩提祖师抬手一指，后山下那个被沉香凿出的洞穴竟透出亮光来，细看去原本深不见底的洞穴似乎变成了只有一步深的一堵山墙，透过洞口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象。
　　“是山外！我可以出山了？”
　　“细心感知这洞口周围的空间，那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可你看见了也未必能穿过，等走过去，你便出山了。”
　　沉香回身果然见众师兄有人面露惊异，有人不明所以。
　　“谢祖师教诲。”
　　“我本就没教你什么，出此门去，你便是彼世屈指可数的神灵，不需再提是我门下的事。”
　　沉香跪地向菩提祖师磕了三个头，起身慢慢走向洞口，观察着四下，多年的劈山他早已对这山体的一草一木一风一露熟悉透彻，仔细感知下他只觉山与外界的连接处，看似有层薄薄的光膜，沉香闭上眼，分出一丝神力靠近那层光膜，随着神力不断靠近，他竟感觉那层光膜是兆亿层图景叠在一起的，他从中能见到三山四海五岳，甚至能看见刘家村看见他在茅屋中糊灯笼的爹，甚至还有若干年前调皮逃学的自己，那种玄奥简直妙不可言，沉香伸出两指，在方寸山的空间中一捻，竟也似压出了一层铜钱大的薄不可见的光，在他看见他自己跑在峨眉山间，追逐着一只小猴时，沉香伸指，将他手上的那层光插入了那一个自己身前。
　　于是那一瞬的自己转身，身后出现了“斜月三星洞”的石碑，两个时空通过那片铜钱大的光层连接在了一起。
　　“可造之材，有来方有去，现在你明白是谁把你带进方寸山了吗？不是别人，正是这一时空的你自己。你已掌握这道方寸意。沉香你记住，就像方寸山内众多弟子中只有你能看到时空流的交集，你要相信自己，你的眼睛是一双能洞察世间一切的眼睛，有时候最大胆的猜测会是事实的真相。”
　　菩提祖师的声音再听不见时，沉香睁开眼，眼前的光环外是峨眉山的那处山坳，身后是已经遥远到看不清的方寸山，自己却深处于一片流光交杂玄奥不可明说的隧道中，葡萄还骑在他的肩上。
　　沉香看见光膜外的峨眉山坳两道流光落下，一神一佛，哮天犬道：“气味的确是在此凭空消失的。”
　　孙悟空从耳中掏出金箍棒，向地面砸了砸：“土地！”
　　杨戬看了孙悟空一眼。
　　“俺老孙一急给忘了。”孙悟空尴尬一笑，“杨戬，你看这……”
　　“你不是还有双火眼金睛吗。”
　　“小圣莫开玩笑，俺老孙这烟火熏的老眼疾哪能和你的天眼比。”
　　杨戬把三尖两刃刀变作一把靠椅，坐下了。
　　“你可别跟俺老孙耍无赖，俺老孙可不吃这套。”
　　“沉香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孙悟空拔下毫毛变出千万小猴，满山的猴子四下散去，杨戬起身，将交椅变回三尖两刃刀，忽然他像察觉了什么，四下狐疑地看了看，沉香不觉收敛神息，伸手将光膜移动，空间一转，走出去时便是孙悟空的洞府门前。
　　他在洞门前又找到自己膝盖跪出的两个深坑，重新跪了回去，他看看四下，这里他按理说他已经三十六年不见，可这一刻的时空里，他才离开几天，依旧能看到他之前将一地落叶击成齑粉的痕迹。
　　沉香手指一动，出现一片巴掌大的虚空光膜。
　　沉香暗想菩提祖师能划开多大的空间，才能放入一座方寸山，看来他的法力还差得远。
　　“但是这个足够了。”沉香伸指透过光膜，两根手指捻出一片落叶，正是他之前耗费了一年光阴，用满地落叶做出的推演，这一片就是压在上方的最后一片，这片落叶空空如也，因为那时的沉香完全不能算出杨戬在做什么。
　　沉香抬手，在树叶上写下“棋局”二字。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完全想透，但我觉得我抓住了方向，他像在操纵一盘棋，不，应该说是摆弄，他在按着自己的计划摆下一个局，这甚至可能是一个死局，下棋的从头至尾都只有他一人。”沉香脸上带着微妙自嘲的笑容：“以前的我连加入这局棋的资格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他摆弄的一枚棋子，可现在，我要加入这局，我要局势走向我想的方向。”
　　沉香默默等着，孙悟空应该快回来了。
　　沉香告诉孙悟空，他愤然离去只是做做样子，他想试探孙悟空，他早就猜到孙悟空会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想要拜师长跪于此不是办法，不如欲擒故纵，假意离去，孙悟空便会主动现身。孙悟空找不到他，是因为他从万窟山老狐狸那里学会了一招法术，用衣服变出了自己的假身，带着气息在峨眉山游荡，真正的他一直都在斗战胜佛洞府，只是用一只偶然经过的小猴子的尿液掩盖了自身的气息。
　　“你这个不学无术的小鬼，实在奸猾狡诈，你说的猴子尿就是这个小猢狲的？”孙悟空指着沉香肩上的葡萄，葡萄一点也不怕他，手里捏着从方寸山带出来的果子放到嘴边嚼了嚼，朝他龇了龇牙。
　　“无礼的小东西！”
　　孙悟空不知是在骂猴子还是在骂人，一副生气的样子，发誓绝不会再理沉香，几天之后一个叫唠叨的樵夫和沉香打了交道。
　　在沉香偷偷摸进斗战胜佛府，偷学了筋斗云和七十二变，孙悟空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
　　怎么筋斗云和七十二变是记在书本上的吗？菩提祖师可没有整理教材的习惯，沉香笑而不语翻看着手里的“秘籍”，想着自己这九十五师兄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之后的故事乏善可陈，无非是效仿孙悟空的人生轨迹，学习仙术，去太上老君那儿偷吃仙丹，不过孙悟空变成杨戬露出那副抓耳挠腮的样子，沉香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再次看见小玉、丁香、八太子等人时，沉香几乎已经忘记这些年轻人谁是谁，忘记他自己曾和这些个可爱的年轻人有过一段最纯真的感情，毕竟他看来已经过去了三十六年，他在方寸山的异世独自一人砍山的三十六年，足以让世间的人放下任何一段情谊。
　　他的心早在那一劈一凿间坚如铁石，说起来他也算是五六十岁了，五十知天命，沉香不知道他的天命到底是什么，现在他心中唯有一个信念，救出母亲一家团聚，但他现在早已不像最初那样急躁，因为他知道在此之前他得彻底地赢得这次与杨戬的对弈。
　　回想过往种种疑点，沉香觉得自己像一匹瞎眼马，跑在既定的路上，有人拿着缰绳一直在驱赶他。操纵这一切的幕后，目前的认知里，最大嫌疑人是杨戬，但也不排除玉帝王母在玩什么把戏。
　　“如果一匹瞎马突然有一天看见光明，它会做什么？”沉香对着肩头的小猴低语：“咬断缰绳？踢死赶马的人吗？我想不是，它只是想抬头看一看，装作没有复明的样子，因为它想知道自己到底要被带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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