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世界

　　张文琼是为韩沛擅自调班的事来学校的。

　　为了项目投标的事，张文琼已经连续过了一周抛夫弃子的生活，早上连正经吃个饭的时候都没有。如今新的毕业生不断进入行业。年轻的他们野心勃勃，猩红着眼仰望金字塔顶端，正如曾近的张文琼一步步胸有成竹地挤掉自己的前辈。

　　人最不能忍受的不是从未成功，恐怕是拥有过却不得不再拱手让人，还要摆出怡然自得的样子说后生可畏。

　　有些东西，日子长了，就不喜欢了，不在乎了，但欲望是永不过期的。

　　张文琼是好强的。从前是为自己的骄傲，为家人的安逸，她习惯了争强好胜，享受了职场弱肉强食带来的风光无限。那时有人说文琼真能干。
　　如今，她已人入中年，成为了他人眼中之鱼肉，她还是不愿服输，为的就是背后的家庭。而现在却总有人说女人还是不能太过强悍。每当听到这种话，张文琼总是忍不住将职场上的能言善辩用到生活里。丈夫就每每笑话她性格越来越小孩了，何必在乎别人。

　　可张文琼是恐慌的。中年人也有中年人看不懂，活不透的地方。人生的尽头就在前头，可生活却还在撕扯自己，不尽如人意。张文琼何尝不想回归家庭，和丈夫相亲相爱，能有大捧的时间陪在儿子身边，做一个“标准的”妻子与母亲。

　　助理小陈的善意提醒，才让张文琼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一大推事要解决竟在这里发呆，太阳穴发紧地疼。
　　刚刚接到儿子班主任的电话，心烦意乱。看着办公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是七八年一同出游时的照片。桂林的山水很美。那时候她还打趣说以后老了就归隐山田。

　　张文琼定了定心神，一边吩咐小陈把会议资料再复核一下，一边对着自己的时间表看看什么时候能抽空去学校一趟。

　　张文琼不是一个古板的人。相反，从小她就支持儿子在保证自己学习的基础上多尝试感兴趣的事。好友都曾羡慕她和儿子的关系。即便儿子长大，张文琼虽然觉得代沟是有不可避免的，但她一直都相信儿子。

　　但事实是，连调班这种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大事他都随意地自作主张了。张文琼气得不是他想要调去普通班，气得是他竟一句话都未和自己提起。

　　韩沛一言不发，双手向后靠在走廊栏杆上。
　　他下定了决心要转普通班，所以闻岩松找不找家长都一样。这样一想，韩沛倒轻松起来。
　　卓正益从后门探出头来，向办公室门口张望了一下。
　　韩沛瞥了他一眼，露出嫌弃的表情。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说话间，卓正益已经大摇大摆走到韩沛身边。
　　“被你妈看到，误会是我把她大儿子带坏了，可就坏了。”卓正益笑得很欠揍。
　　他问韩沛：“你真打算转去普通班啊。”
　　“普通班怎么了。哥们在哪都能学好。”韩沛说得很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分。
　　这下，倒是卓正益炸毛了：“行，真是打算好抛弃哥们我啊。好端端地，总有个理由吧。”
　　韩沛脱口而出：“为了巧合”。话说的太快，含糊不清，卓正益一下没懂。
　　韩沛笑了笑，想了一会才轻描淡写地说：“数学上任何美丽的图案背后都有精准的函数公式。所以说那些看似巧合的美丽都是背后精心策划而来的。五班数学老师好。 ”
　　卓正益听着一知半解，半信半疑间，那边，张文琼从办公室里出来。她还在和闻岩松说着什么，端着笑脸，只有空隙间看向韩沛时，眼神略带愠色。
　　卓正益轻轻对韩沛说道：“你完了。要是你这次能如愿以偿，兄弟我就跟你去普通班。”
　　韩沛白了一眼卓正益。
　　文华虽然作为省重点，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大钱。卓正益中考成绩不差，但离文华的门槛是远远不够的。卓正益他爸就做了一点礼尚往来的工作，顺利将儿子送入了文华。按照他爸的思想，去文华就是交朋友去的。将来文华的毕业生可都是业界精英，对自己的帮助也是不可小觑的。
　　“那可不行，怕你爸误会。”韩沛说话时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戏谑得很。
　　卓正益早就习惯韩沛的睚眦必报。他斜瞟了韩沛一眼，笑嘻嘻地变成乖学生的模样，站直身体，向走过来的张文琼问好：“张阿姨好。”
　　张文琼本来看着韩沛做错事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但碍于有旁人在还是自如地还是换上了温和亲切的笑容。
　　“正益也在啊。待会还有课吗？”
　　卓正益老老实实回答说还有节自修课，就识趣地逃之夭夭了。

　　韩沛跟着张文琼走到离教学楼稍远的僻静地方。
　　张文琼脸上阴云密布，她厉声问道：“你都敢自己作主换班级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韩沛不说话。
　　“实验班换普通班的事是小事吗？人班主任都劝你，你不听，还要把我叫来我才知道。闻老师要是不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啊？”
　　“妈妈一直很信任你。你就是这样做的？”
　　张文琼气得喘不上气，停下来看着韩沛，再次问道：“你说你为什么要换班级？你又不是在实验班呆不下去了。闻老师重视你才挽留你，你不听把人老师放哪里？”
　　“在哪有什么区别？”
　　“对啊，在哪都一样，你为什么要换班？”
　　“实验班老师和普通班老师都一样的。五班的数学老师这学期去五班了。再说实验班太累了，要学傻了。”
　　听到韩沛的解释，张文琼也稍稍冷静下来，但脸色依旧不好。
　　“实验班能叫实验班，那能和普通班一样吗？”
　　“区别在于一开始进来的排名，某一次的排名有可取性吗？”
　　“你······”张文琼说一句被儿子堵一句，又无话可说，气得撇过头。
　　“妈，我是想清楚才做决定。你不是一直也觉得要乐学吗？”
　　张文琼转眼认真地看着儿子不是在开玩笑。沉默了一会，脸色并没有缓和，但语气已经软了许多：“调班的事我再想想。但是你私自做主，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韩沛心中一动，事物有指望，闷闷地说道：“我是觉得这件事我有能力做决定。再说你看看你，黑眼圈都多重了，早点回去休息。”
　　说着，就上前揽住张文琼的肩膀。
　　张文琼眼神还是不满，但嘴角却早就不知不觉地勾了上去。

　　期中成绩要出来的晚上，教室里乱糟糟闹哄哄。
　　大家都有点心浮气躁。每一个人心里对自己的成绩都有点数，但还是怀着紧张地心情故作淡定去小心打听别人的考试成绩情况。心里的小九九打起来，手中的笔是放下又拿起，眼里的字一行行都长一样。

　　袁百惠从外面回来就兴奋地转过来和叶镜她们八卦道：“唉唉唉，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赵科洛赶忙凑上去。
　　叶镜抬头，静静地等着袁百惠的消息。
　　只见她眼睛扫过所有人，慢慢地说道：“之前不是说实验班有人要转到普通班吗？有人要转到我们班。你们猜是谁？”
　　“谁啊谁啊？”
　　“有两个。一个不太认识，另一个好像就是那个韩沛。”
　　麻辣烫早就回头继续做题去了。赵科洛愣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叶镜也没什么反应，转头瞧了同桌一眼。
　　袁百惠很意外：“你们没反应啊？”
　　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牛红军的浑厚低沉的声音就从前面传来过来。

　　“考得都很好是吗？考得都很满意是吗？办公室都能听见我们班的声音。隔壁班去看看，全都在安安静静地自修。怎么，考得越差越吵是吗？”牛红军拉着一张冷脸，用力敲了敲教室门。

　　大家立刻就作鸟兽散，坐回位子不敢抬头和牛红军对视。

　　他走到讲台上，像警察一下审视了一番，继而清了清嗓子，才说道：“好。我说一件事。上次我说过期中考后可能有同学会转到我们班。然后这次有两个同学要加入五班大集体。”
　　说着，牛红军朝门外看了一眼，示意门外的人进来。
　　大家都伸长了头，迫切地想见见新的同学，一边议论纷纷。
　　叶镜看来一眼自己的同桌，此刻倒像是在等待□□开奖一样。
　　韩沛好像有点紧张，眼睛扫过全班。但他好像没看见自己。
　　卓正益与韩沛截然不同，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很从容。
　　应班主任的要求两个人自我介绍了下，然后选座位。
　　牛红军见他们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就让他们自己选择在哪一组最后加上两张桌子。
　　听完这话，科洛就在叶镜耳边哀嚎一声。
　　叶镜和她坐在靠门的最后面，但因为有后门根本就容不下一张桌子的空间了。
　　叶镜有点庆幸，但不知道为什么。
　　迷惑中，赵科洛胳膊戳戳叶镜：“你看余恬唯的眼神。”

　　余恬唯长得就是那种甜甜的初恋脸，性格不过分活泼但又容易接近，在班上人缘很好，还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人称“班花”。
　　叶镜想是不是男生都喜欢这种女孩。陆臻东朋友圈里搭在他背上的女孩也是这样的。
　　叶镜漫不经心地瞄过去。
　　余恬唯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但至少她笑得很欣喜。
　　叶镜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却正巧和韩沛在寻找座位的眼神对上。
　　叶镜心中微微一荡，假装很自然地撇过眼。
　　但从科洛抓着自己裤子的程度，叶镜大概猜出他们往她们这边过来。
　　最终，他们在不知道多少的期待与落空中坐在了第二组的最后一位，刚好在叶镜她们的左后方。

　　晚自修铃声一响，全班就像是面团入油锅，一下子热闹起来。
　　赵科洛鼓足了勇气，转过身去对他俩说：“嗨~你们怎么到我们班了？”
　　韩沛只点头回了一下，便转头看卓正益，自己不说话。
　　卓正益倒也没说清楚，只说陪兄弟。
　　余恬唯大方地过来打了招呼，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笑容灿烂。
　　只是简单的招呼，周艳就拉着去厕所了。这样的理由里有多少的心思叶镜不想戳穿。

　　叶镜起身，拍了拍赵科洛，要出去，结果被赵科洛拉住：“她是叶镜。你们应该之前就知道。”
　　叶镜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头示意后，就借口你们先聊，朝门外走去。
　　卓正益看着叶镜走出教室，才拍了拍韩沛肩膀说了一句：“佩服陈明朗。”
　　韩沛不置可否。
　　赵科洛先是一愣，后来大概也猜到卓正益什么意思，干笑两声：“她比较慢热。习惯了就好。”
　　“巧了。我们这位也是。”卓正益搭在韩沛的肩膀上的手拍了拍，向赵科洛一本正经地介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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