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生

　　浮黎山仙气缭绕，灵力甚是充沛，山上的禽鸟走兽得了好处，长得十分威武。
　　彼时，因着生存的条件过于严苛，本就为数不多的灵物也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甚是不能入眼。好在江山代有才人出，那群歪瓜裂枣生出的歪瓜裂枣一代一代便也不那么歪瓜裂枣了。一个人若是外表美丽可爱些，便会凭空生出许多自信来。这句话，放在雉鸡上想来也很合适。
　　那是一只十分高大威猛的雉鸡。我瞧着它时，它正在十分高大威猛的花木丛中欢快地觅食，正忘乎所以的时分，似是出于雉鸡的直觉，蓦地一转圆滚滚的鸡脑袋，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聚精会神盯着我，浑身的羽毛登时立了起来，瞧着又高大威猛了不少。
　　我瞧着它那圆滚滚的脑袋，颇有些我当年做玉卵时的风采，心生慰藉，预备好好照拂照拂它，便也蹲下来同它一起翻草皮，想捉只蚯蚓青虫与它。不料，将将伸手出去，手面上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口。我不曾防备，不由得”哎哟”了一声，缩回手来，手面上已然红肿了一片。心下感叹，好一个尖喙！
　　雉鸡啄了我，心中很是得意，抖擞了羽毛，冲我咯咯叫了两声，随即大摇大摆，迈着两条十分粗壮的鸡大腿扬长而去，饱满而富有弹性的鸡屁股随着行走的步伐甚是有节奏地左右扭动，瞧着很是滑稽。
　　我失声笑了笑。
　　已然将屁股扭出了数十米远的雉鸡忽地扭过头来，朝我重重瞪了瞪滴溜溜的小眼睛，又重重将圆滚滚的脑袋上下抖了几抖。我在心中细细解读了一番，方才醒悟，它这是在警告我：不服，小爷还啄你！
　　……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许是我的这声笑让它以为自己的警告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登时住了腿，两只脚紧抓草皮，梗着脖子朝着我便冲了过来，尖而长的喙对着我另一只手，狠狠啄了一口。
　　瞧着我两只手皆是红肿一片，它似是满意了，临走时又朝我狠狠抖了抖圆滚滚的脑袋。
　　我举着两只手，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哭的是我这两只货真价实的“红酥手”，笑的是，那群歪瓜裂枣眼下可以告慰了，它连我都敢啄，还啄了两口，真真是后生可畏。
　　不过是被啄了两口，左右两三日便消下去了，我便不大在意，倒是夕晏小娃儿比发现他师父同女妖王的奸情还要惊讶，捧着我一双货真价实的“红酥手”，道：“老祖宗，你也被那只野山鸡啄了？”
　　唔，他这个“也”字用得很妙。
　　夕晏小娃儿从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盒淡绿色的药膏，细细与我抹上，“那只野山鸡霸道得很，上回我不过是路过，它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啄了我一口，害得我疼了好几日！”
　　我笑道：“大约是护食罢。”
　　夕晏小娃儿与我换了只手，“谁要去同它争食！”
　　他将我两只手都涂了，又匀匀地揉开，当即我便感到一阵清凉，红肿消下去了许多。
　　“你这药膏倒是很实用。”
　　夕晏小娃儿展颜笑了，将药膏收回袖子里，笑眯眯地道：“还不是那只野山鸡啄了我，大师兄才配了这盒药膏。”
　　我点点头，“千叶小娃儿果然是我十分看好的。”
　　夕晏小娃儿将我收拾妥帖后，便同他师兄们习课去了，我想了想，决定去莲华洞瞧瞧银狐狸。
　　未午这回没被吊着，但也没好多少，软绵绵的伏在石床上，一条毛绒绒的狐狸尾巴扫来扫去，也不晓得扫什么。他略略掀开了眼皮，复又合上，淡淡道：“坐吧。”
　　我在石床边上坐了，学着夕晏小娃儿往袖中摸了摸，摸出了几块点心，递到狐狸嘴边，现身说法道：“很是香甜。”
　　未午鼻翼动了动，狐狸眼瞥了我一下，“你手上抹了什么？”
　　我想他可能是只有洁癖的狐狸，遂同他解释：“方才我让雉鸡啄了一口，夕晏小娃儿与我涂了层药膏，点心上还是很干净的。”
　　“那只野山鸡？”
　　呃，看来他也被啄过。
　　“那只野山鸡，一贯目中无人，”未午伸出舌头将点心一并卷了去，“确然很是香甜。”
　　我笑了笑，抚了抚他，“夕晏小娃儿的手艺一向好。”
　　未午侧了侧身，将脑袋往我手里送了送，漫不经心道：“夕晏么？他还是那个小孩脾气么？”
　　呃，看来夕晏小娃儿的做派流传范围也很广。
　　我顿了一顿，认真道：“我觉着他是天真活泼。”
　　狐狸嘴里笑了两声，似是省起了什么，止住了笑，默了半晌，沉沉道了句：“可是，太过天真，便也容易吃亏。”
　　狐狸眼里满是哀戚，端的是十分落寞。我瞧着他这副形容，将话在喉间滚了几滚，忍不住道：“既然你如今这般落寞，当初作何要毁了人家的元神？”
　　未午陡然睁大了一双狐狸眼，定定瞧了我半晌，“他倒是什么都同你说。”
　　我抚着他，“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只是，我觉得你这事做得忒不厚道。人家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一时不慎迷了路，误闯了立渊，却落得个元神俱灭的下场，委实是倒霉。”
　　未午沉默了，闭着眼，很是颓然。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便离开了。
　　从莲华洞出来，途径汝阳殿，我便随意瞄了一眼。不过，这一眼瞄得很是不合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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