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枝

　　天空落着些许冷雨，到处都灰蒙蒙的。乳白色的大理石上雨水蜿蜒，被对面驶过的汽车前灯照亮了一瞬，又忽而暗下来。行人都低着头一手撑伞一手裹紧大衣，匆匆往目的地走。
　　路的尽头出现了两个并排走着的人，看起来像是一对年轻情侣。女孩穿着鲜亮的橙色羽绒服，脑袋被一条灰色围巾裹得严实，只剩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两边的建筑，充满了好奇。
　　“我来伦敦都快三年了，还是超喜欢这些老建筑。哎我真的好想学建筑，可是我父母说……唉，他们总是钱钱钱的，二十年后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让我孩子必须去学这个那个的？靠，你能不能说句话。我们认识半年了，你总共跟我说过几句话？”
　　旁边的男孩无奈地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向前走：“我听着呢。前天我们才聊了两个多小时天。”
　　“你管写论文讨论叫聊天？”女孩急走两步追上，用试探的语气继续往下接着说：“专业以外的闲谈才是，像兴趣爱好啊，人生规划啊，感情……之类的。”
　　“我喜欢化学，学金融是为了回去帮我爸，你都知道啊。等天晴再去教堂多好，也不怕感冒。”
　　女孩不肯让他随便转移话题，拉住他胳膊放慢步子：“你不是就要走了，要不是当然挑晴天来。你这个混蛋，突然就说要回国，是有人在等咯？”
　　“我爸已经催很多次了，原本年内就该回去的。”
　　“你等等我，等论文过了，我跟你一起回去，行不行？最多一个月，我想……”女孩突然鼓起勇气，想要争取一下，但是很快就被打断了。
　　“对不起。”男孩微微低头凝视着她，深黑的眸子流出一丝忧伤，她经常会不经意间看到这种神情。他继续说，用那种温柔的语气：“唐汀，我很高兴和你做朋友。”
　　唐汀愣了一秒，恶狠狠瞪了男孩一眼：“我就知道，梁若尘，你这个混蛋，你一直知道我喜欢你，就等着我主动说出来再拒绝，混蛋！”她把脑袋上的围巾扯下来仍在对面人身上，怒冲冲向前走。

　　一直到了威斯敏斯特教堂，唐汀还是不肯答理梁若尘，他一走近，她就立马加快速度，梁若尘只好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从来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一跨过教堂门槛，梁若尘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宁静。那种有生命的静，而不是死寂沉沉。
　　他沿着一条铺满小石子和玻璃的大理石长廊走，两边的玻璃上是精致的彩绘，走廊尽头有一间小房间，一排排红木靠椅，是做祷告的地方。这样的天气里，只有零星几个人错落的分布在前排，或低声背诵着经文，或者向上帝倾诉自己的罪恶，无论是多么细小的过失。
　　他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开始在心里细数自己犯的错误，由近及远。
　　“我刚才拒绝了一个女孩儿的告白，她很好，但是我伤害了她。今年回英国的时候我跟爸妈说考试没有合格必须回来，其实是在撒谎。因为我不想呆在钟市。我还骗了唐汀，不是必须立刻回去，是因为我上次回国看见她了。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好到让我嫉妒。笑容、家人、朋友，凭什么，所有人都痛苦的时候，最大的凶手凭什么能活得那么理所当然？我要把这些全部毁掉，即使这样，上帝也会原谅我吗？”
　　他睁开眼，仔细地看墙壁上的彩绘，声音几不可闻：“还是不要了吧。”
　　唐汀一直站在门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个背影，她就能感觉到他刚才很痛苦。她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祷告或者忏悔，他从来不肯提这些事，只有在这样脆弱的时刻，唐汀才能捕捉到一丝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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