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不可言

　　第六章
　　林府中庭有一棵大枫树，望去满眼的红色，在白墙青瓦的围绕下尤其显眼，远远望去彷佛就一棵树单单立在萧瑟的秋风之中，显得格外孤寂。
　　林琢托了老管家将一方矮几置于树下，摆上了几碟小菜，几上放着一个小炉，用来温着两壶清酒。
　　清酒虽自有一股香味，却在入喉时格外辣喉咙，所以在于林琅小酌两口还可以接受，畅饮却是无法接受了。
　　两姐妹有一搭无一搭的唠着嗑，一壶清酒却不知不觉见了底，向来不怎么喝酒的林琢喝的有些醉了，实在抵不住慵懒的趴在几上，显出几分不常见的媚态，手指沿着酒杯划拉着，一双与林琅有几分相似的鹿眼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林琅与二姐相处的日子不算太长，却也知道二姐许是因为将近的亲事而感到苦恼。
　　“二姐，想什么呢？”
　　“恩？啊，没什么，就是喝的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林琢换了个姿势趴在手臂上，抬头看着林琅懒懒的说。
　　“二姐酒量不好，今日却是饮了不少酒，可是因为赐婚一事？”林琅也顺势趴在几上，轻声问道。
　　林琢轻笑了一声将头埋进了手臂里，闷声闷气的说：“琅仔啊，你说缘这东西真的可信吗？”
　　“二姐信吗？”
　　“早几年我肯定是信的。可是现在啊，我却有些害怕了。有些人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避开了，现在却因为这缘不得不重新去面对，这是件很残忍的事，你说是吧？”林琢说的很慢，像是很累一样。
　　“那二姐为何非得避开呢？既然避开不了，何不坦然接受？”
　　林琢把头从臂窝里抬起，苦笑了一声仰起身子看着漫天的红叶，慢慢开口道：“太难了，佳宁因我受伤，我本应尽力护她周全才是，而我却逃走了，如今叫我如何再去面对佳宁？让我怎么面对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我的佳宁？”话还没有说完，泪水早已顺着仰着的脖颈掩没在了衣襟里。
　　话已至此，林琅心里大约已有了猜测，真相有时候有能让人失语的能力，空气里只有风吹动树叶声音，莎莎，莎莎的响着。

　　那个中秋节是最难熬的一个中秋节，国子监的同学们大都回了家，只有少数几个家住的实在远的还留宿在国子监的宿舍里。少女一身红色骑装跑到了书生的窗下喊道：“林琢！林！琢！不要赖在屋子里啦！一起去郊区骑马吧！”
　　坐在窗前看书的书生被吵得无奈，抬起头笑道：“中秋节骑什么马？佳宁不回家去吗？”
　　“不回了，今日家中安静的出奇，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说着走了个来回，回头看着林琢，“我只有林琢你了呀。”
　　“别说的那么肉麻呀。公输大人可能是突然有事出门去了罢。”林琢起身说道，“你且等我换一身衣服吧。”

　　京都郊区有一片山林，漫山遍野都是一片黄绿色，两个少女缓缓驾着马走在山间小道上，可能是好久没有出来游玩了，两人兴致都格外高，一路上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山林深处，林琢停下马来，唤住了还在往前走的公输莨：“佳宁，前面越走越深了，恐有什么意外，我们就此掉头吧。”
　　“啊？这就回去了呀，我还没有玩够呢！”公输莨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侧过头，她突然看见左边的树林里好像藏着什么，“诶”了一声，翻身下马悄悄走上前去欲一探究竟，林琢担心她出什么意外，立即下了马跟了上去。

　　“我说，你觉得我们这番行事成功的可能大吗？”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兵一边系着裤带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另一边长得比较魁梧的男人一脸严肃的说：“此事只能成功，若是失败，我们这几万人人头都得落地，知道吗？”
　　小兵系好了裤带，挥手拍了拍身边的男人说道：“张大哥，你太紧张啦，虽说那人是皇帝，却实际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妮子啦，不碍事的。”
　　被唤作张大哥的魁梧男人侧身躲开小兵的说：“少说废话了，解决完就走吧，别误了时辰。”
　　“是是是。”小兵挥挥手朝前走去，张大哥看着走在前面纤瘦的小兵，犹豫地开口：“李李……”
　　“谁在那里？”小兵突然呵斥了一声，猛地向前窜去。
　　张大哥一愣，立马拔腿跟了上去。

　　林琢二人走到一棵树后面见到是两个男人在小解，又羞又愧，却又不敢走动，害怕偷看被逮个正着，只好屏息闭眼躲在树后一动不动，却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伙人要造反？”林琢与公输莨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不可思议和惊讶。林琢一脸严肃，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得尽快告知太傅才是，想着她便向公输莨使了个眼色，两人正打算悄悄退回下马的地方，没想到听见身后一声叱呵，接着便是有人追来的声音，林琢二话不说拉了公输莨的手就跑了起来，不行，一定，一定要活着回去把事情向陛下禀报才是！一定要活着回去！
　　林琢正要翻身上马，却听见一声惊叫，她回头一看，公输莨肩上中了一箭跌坐在地上，不远处是那个小兵，持了一张弓，正在瞄准着她，林琢看着冒着寒光的箭尖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走！”一声呼唤唤回了林琢的神智。林琢艰难的低头，公输莨朝她扑了上来，箭刺入了少女纤薄的后背，箭头破皮的声音放大了数十倍回荡在林琢耳边，同时传来的还有少女坚定的声音：“林琢快走！去做你想做的事！”说着，林琢被一股不大的力道推向了正在原地不停走来走去烦躁的打着响鼻的马儿。
　　林琢下意识的朝跌倒的少女迈了一步，却正对上少女无比明亮的眼睛，她死死咬住下嘴唇，翻身上马策马狂奔而去。
　　一路狂奔，好不容易看到了国子监的匾额，林琢想也没想直接骑马闯了进去，直奔太傅居住的茅屋。
　　“王太傅请您立马进宫禀明皇上！”太傅王淼是个样貌普通的五十多岁男子，须间已有花白之色，他听林琢说完后，放下茶杯，面不改色地换来候在门外的书童：“考生林琢违反国子监规定，在院区内策马狂奔，暂且罚入小黑屋，明日前不得放出。”
　　“是。”两名书童上前来扣住林琢的肩。
　　“太傅？太傅！皇上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呀！你怎忍心？”林琢想要挣扎，可她本身力气不大，又经奔波早已力不从心，怎么挣得开两名男子。
　　王淼转过身背对着林琢，喝到：“堵嘴！”
　　两名书童立即堵上了林琢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林琢被关在偏远的小黑屋里，任她大喊大叫也没有人理会她。直到后半夜月光透过上面的小窗隐隐打在林琢缩成一团的单薄身躯上，已经累得不行的少女捏着绣着“佳宁”二字的香囊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等林琢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了了，佳宁的香囊被放在床头，宿醉之后，头痛得厉害，林琢只好看着床帘直直的发着呆。昨日梦里像是又梦见了那日，那日之后，等她醒来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王太傅来看过她一回和她说了不少事，她也就熄了斗志，安安静静的读书，安安静静的考试，安安静静的当着京兆，只是她再也不肯见公输莨，再也没见过她的佳宁，即使听说她醒了，即使听说她失明，即使听说，她要招郡马了。

　　三年不见，思君尤甚。
　　她想起那日在舞台之上，她接住她的佳宁，属于佳宁的温度填满了她空虚的胸膛时，她听见自己在说
　　“我来了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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