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地成魔

　　短短两日，沈离便发现自己被一个熊孩子坑上了。

　　封景太难伺候了。

　　明明已经是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了，却娇气任性的令人发指。肚子饿了不走，饭菜差了不吃，太阳晒了嫌热，走几步就喊脚疼。沈离好不容易舔着脸求得一辆去往睥睨山的牛车捎带二人一程，他却嫌弃牛车上装的酸菜坛子味儿大，不肯上。

　　无论怎么看，这个便宜儿子，可真不便宜。

　　春日暖阳，路边的野花迎风招展。拖着身受重伤的身体，沈离咬着牙背了封景往睥睨山走。封景伏在他肩头懒洋洋睡着。脖颈处一呼一吸平和的喘息，弄得沈离痒痒的。

　　曾几何时，沈离不懂男女之情，一心争强好胜。后来，在魔族遇到封邪，封邪偏总爱说来日，来日你我二人把酒言欢不醉不归，来日我带你去看大漠黄沙，苍山飘雪，落樱飞花……那时，沈离便想，人生最美好的归属，不过红尘中的平安喜乐。

　　若是寻常人家，自己到了这把年岁，早该含饴弄孙，安享天伦。而今，他竟然还要背一个半大小子，伺候他吃喝拉撒。沈离越想越气，索性将背上的封景往草地上一丢。

　　“别睡了，起来喝水。”

　　地上，睡梦中被摔醒的封景一脸茫然，迷迷瞪瞪了半响，才狠狠瞪了沈离一眼，接过他递来的牛皮水壶。喝了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封景又开始喊饿。沈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日晚上，他在镇上买的十个包子，本来想着能吃到晚上到达睥睨山。结果早上醒来，包子全被封景偷吃干净，甚至连一个都没有给他留。

　　啧，这小没良心的。

　　沈离皱着眉头，将手按在封景腹部上，掌心微微凝力。封景见状，也立刻异常乖巧盘腿调息。

　　离开望云城之后，沈离便检查过封景的身体，内丹虽有破损，却并不严重。沈离曾在清虚藏书阁读过许多魔典。这几日，他教封景按照记忆中的心诀，尝试着调息修补，颇见成效。封景嗜睡贪食，也正是因为修补内丹，虚耗过大。

　　与世人不同，魔族一生下来就身怀内丹。凡人修炼十年，甚至百年才能拥有的金丹，魔族却唾手可得。不仅如此，相较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魔族身体更为高大矫健，灵力也异常充沛，野兽般强大的自愈能力，让修仙之人望尘莫及。

　　过于强大，也许正是世人畏惧魔族的真正原因。

　　但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间，何来偏爱。

　　强大的魔族拥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魔族成长十分缓慢。百年不过等于凡人十岁而已。漫长岁月中，魔族虽有大把的时间修炼，但是受到身体限制，无法承受过多灵力，纵是聪慧绝顶，也无法修炼到顶峰。于是，仙家屠魔，往往专挑未成年的小儿下手。魔族能顺利活到成年的，十之一二而已。

　　眼前的封景看着虽小，说不定比沈离还大。

　　“怎样了？”封景紧张的问道。

　　“再过两日就恢复了。”

　　沈离从怀里掏出昨天藏的一个包子丢给封景，封景也不客气，美滋滋的接过就往嘴里塞，边吃还边嘟哝着冷的不好吃。

　　啧，沈离翻了翻白眼，拔开手上的剑。

　　“你又来割我衣服！”封景咬着包子，连滚带爬的跑出几丈远。

　　“听话，过来。”

　　“不过来，你也不看看我的衣服都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封景愤愤不平的撩撩破烂不堪的下摆。

　　“不过来，那我就走了。”

　　沈离当真转身就走。

　　封景见状，赶紧一口把包子吞下，小步跑着扑到沈离背上。沈离无奈，嫌弃的将封景背稳。

　　“说好的，你要给我买身新衣裳。”

　　“没钱。”

　　“没钱就去赚，谁让你是我爹爹。你现在养我不肯花钱，等你老了，我也不会花钱养你。”

　　“啧，你……别乱动，小心摔着。”

　　“我这衣服上早就没有魔血了。”

　　封景笑嘻嘻把手指咬破，随意滴了几滴魔血到路旁，然后把手伸进沈离怀里娴熟的掏出一瓶止血散，自己敷上。

　　“爹爹，你可要记住，血债血偿。”

　　小孩子懂什么血债血偿！沈离摇摇头，看了眼肩头又开始睡觉的封景，加快脚步。

　　人不停脚，沈离带着封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睥睨山。苍茫夜色中，远处山上点点灯火时明时暗，想必是仙家在围猎。沈离身无长物，无法住客栈。睥睨上到处凶兽出没，机关重重，他怕封景受伤，便在山脚下找了一棵苍天古树，打算在树上过夜。

　　幸好，封景因为重未在树上过过夜，只觉新鲜极了，破天荒没有挑剔。

　　不知何时，自己竟然要看一个孩子的脸色，沈离欲哭无泪。

　　远处，伴着一阵欢呼声，三支烟花点亮夜空。这是围猎的习俗，根据猎得灵兽的等级燃放烟花，五支烟花最高，一只烟花最次。三支烟花，想必是只中等灵蛇之类的吧。

　　黑暗中，封景翻动身子，刻意贴近沈离，其实是在偷偷触摸赤霄剑。这几日，沈离发现这孩子对赤霄剑异常感兴趣。

　　“你若真喜欢这剑，等我死了，便送你。”

　　封景轻哼一声，翻身背对沈离。

　　“切，本来就是我的，谁要你送。”

　　“你倒不客气。”

　　“爹爹，”封景低沉着声音，忽而缓缓的转身紧贴沈离，“他们说屠魔令对封氏一族赶尽杀绝，你不会专门骗我来此处，然后抛下我不管吧。”

　　沈离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心急于围猎灵兽，忘了封景身为魔族，在此处，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不会，你信我。”

　　“我才不信。”封景翻翻白眼，“爹爹，你以前来过睥睨山吗？”

　　“来过。我还曾猎过一只稀有的纯白灵狐。”

　　仙家百门所猎灵兽，无非两个用途，一为剖丹炼药增长修为，二为以药豢养成为斗兽。

　　那时沈离刚被掌门师尊允许修习道法，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二月春狩。白羽师兄作为清虚嫡传弟子，以首徒身份，带着他与众人一起包下睥睨山围猎。每年，仙家百门为了以示尊敬，都是先让清虚独猎七日，之后再进入睥睨山。

　　许是新手运，沈离第一次便捉到了一只五阶灵狐。他欢喜的放出五只烟花，最先赶来的是欧阳楚和欧阳梵。欧阳楚一看竟然是沈离，脸立刻拉的老长，转身就走。唯有欧阳梵低声道了句恭喜。

　　沈离知道众人因为掌门师尊的缘故，皆刻意疏远自己。他也全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只心疼的将灵狐抱在怀里。灵狐的后腿被陷阱所伤，异常不安，好不容安抚住了，结果欧阳兄弟二人一来，它害怕的全身颤抖狂躁乱吠。

　　那时，沈离已经下定了不结金丹的决心，便一心想要只高等灵兽作为契约斗兽。灵狐一生只认一主，且灵力极强，迅捷擅斗，是灵兽中的上上品，如此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更是稀有。

　　谁知欧阳楚眼红这稀有的五阶灵狐，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直言愿意花黄金千两，向他买这灵狐。沈离自然不肯。

　　“你的修行，要这灵兽，不过暴殄天物。出了黄金千两，我再送你两只四阶灵狐，如何？”

　　“欧阳师兄，你一定能猎到比这灵狐更好的灵兽。”

　　“嫌少？两只五阶灵狐，再加黄金千两，怎样？”

　　“不是嫌少，我……”

　　“不嫌少，那你的意思就是成交咯。欧阳梵，去把灵狐拿过来。”

　　“兄长……”欧阳梵面露难色。

　　“还不快去！信不信我告诉娘亲。”

　　欧阳楚暴躁的伸手来抢灵狐，沈离慌张的往后躲。身后，欧阳梵噌一声丢出利剑从他耳边飞过。

　　原来是要明抢呀，沈离自然不是个软柿子，顿时炸了毛的破口大骂：“老子不卖，一百只五阶灵狐，也不卖。”

　　嘴上虽然逞强，沈离心中自知不是二人对手。他抱着灵狐穿梭在树林东躲西藏。烟花发出，附近的师兄肯定会来查看，他就不信欧阳楚会无耻到这个地步。欧阳楚似乎也打定主意速战速决，厉声催促欧阳梵动作快点。

　　“抢不过来，便把灵狐杀了。”

　　欧阳梵步步紧逼，眼见着一剑即将刺向怀中灵狐，沈离义无反顾的以身挡剑，本以为死路一条。千钧一发之际，传来白羽师兄的声音。

　　“沈师弟，沈离，你在何处？”

　　“我在这里。白羽师兄，欧阳楚他……”

　　树影掩映之中，欧阳梵一把拉住沈离的胳膊，低声请求：“药王宗求沈师弟高抬贵手。”

　　沈离愣住。

　　今夜之事，可小可大。往小了说不过是小孩儿之间的任性私斗，往大了说就是药王宗未来的宗主欧阳楚无视同门之情，仗势欺人。清虚门规森严，第一条便是严禁同门不睦，自相残杀。虽然，掌门师尊素来厌弃沈离，但这并不代表刚正不阿的他会赞同欧阳楚的行为。加之清虚弟子哪个不是名门之后，表面上兄友弟恭，暗地里巴不得对手少一个是一个。此事情闹出去，药王宗的脸必定会被欧阳楚丢尽。

　　“哼，刚刚拿剑捅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高抬贵手。”

　　“不必求他。”

　　自作聪明的欧阳楚见苗头不好，便先发制人奔向白羽告状。欧阳楚说沈离得了灵兽，见自己十分喜欢，就狮子大开口，想以黄金千两的价格卖给他。本来自己已经答应了，结果沈离又恶意抬价，他觉得自己被玩弄了，才出的手。周围的师兄们零零散散都聚了过来，看到沈离怀中的雪白灵狐，啧啧称叹果然极品，就算是黄金千两也是值得。

　　“你既觉得我戏弄了你，我不卖了便是。”沈离气的全身颤抖。

　　“不，我欧阳楚既然看中了你的灵兽，无论多贵，我都会买，你当着诸位师兄的面儿开个价吧。”

　　“我说了不卖。”

　　“怎么，你不敢像方才一般漫天要价了吗？”

　　沈离想象着，若是竹月师尊，面对此种局面会如何应对。炙岩师尊说竹月师尊最是伶牙俐齿，那自己也万万不可输了舌战。

　　“对对对。我漫天要价，所以呀，我打算卖给帝乙城的叶师兄，他家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你是说我药王宗不如帝乙城？”

　　欧阳楚此话一出，沈离立刻露出胜利的轻蔑微笑。

　　帝乙城是何等的高不可攀，药王宗还真敢说。众人纷纷偷笑起欧阳楚的大言不惭。

　　“谁在笑！”欧阳楚恼羞成怒的挥舞着手中的利剑。

　　“胡闹，”晚一步到来的寒无逸一把朵下欧阳楚手中的剑，一边呵斥众人：“不去围猎灵兽，围在此处做些什么？”

　　听到寒无逸的声音，众人畏缩的纷纷止住笑声。

　　白羽虽是清虚嫡传弟子，但是论长幼之序，出自琼花阁的寒无逸是这一辈里的大师兄。与白羽的温善性格不同，寒无逸不苟言笑，严苛死板，深得掌门师尊器重，身负戒律之责。所以，同辈弟子们皆十分畏惧他。

　　寒无逸看到眼沈离和欧阳兄弟二人，细问白羽出了何事。

　　“小小的误会罢了。”白羽师兄笑着解释。

　　寒无逸却眉毛一竖，厉声警告众人：“沈师弟是我们这一辈儿最小的，且修为尚浅。所以，我希望大家务必以兄长之责，对他谦让友好些。若被我知道，谁敢背后欺负他，定不饶他。”

　　”谨遵大师兄之命。”

　　众人不敢违逆。沈离感动的心头一热。

　　不过，后来倒真的如欧阳楚所言的暴殄天物。

　　沈离与灵狐相处之后，发现这小东西跟自己极亲，且极不爱吃催生灵力的药物。他不忍心强迫，便索性任由着它逍遥自在，成了一只除了漂亮一无是处的五阶灵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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