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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白蜡安静的燃烧着,雪白明亮的烛光照在郑年文气的脸上,他白天里腼腆到有点懦弱的神色一扫而空,加之表情冷漠,整个人显得非常陌生,乍一看鬼气森森的。
郑年面色冷肃的走进客厅,在茶几下面拿出个小盒子。唐征认真辨别了一下里面,那是一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烟草。郑年抽出两小片烟叶,放在研钵里细细的磨成粉。那套研钵看上去像玛瑙做的,研磨的时候声音不大,只在收拢里面的碎烟草时才会发出轻轻的叮当声,在夜里听起来尤为诡异。
足足半小时,郑年才放下那个小研钵,里面的烟草已经完全磨碎。他随即又拿出一个小小的不锈钢筛,将烟草粉小心翼翼的筛了一遍。过了筛的烟草粉细细的堆成一小堆,看着就十分精致。
“这烟草磨成这样,还怎么抽啊……”唐征看着那一小堆烟草,有点惋惜的摇头感慨:“浪费,老郑家这点烟草是真的好,我下午抽了一根,可真香。”
池寒想了想:“我们明年也可以种一点。”
“唉不了,这种东西你闻多了不好,当年为了养你我可烟都戒了,这瘾头要是又捡回来了多不值当。诶他这是在干嘛,用烟草打香篆?”唐征看郑年拿出了一整套银器摆弄着那些粉末,有点懵。
“嗯,他这香篆打得挺好的。”
“用烟草也行啊?这郑生果然是个文化人,普通野鬼一把纸钱一烧就到,请他用的东西都和别人不一样。”唐征啧啧称奇。
郑年小心翼翼的点燃了香篆。阴月草点燃之后就像普通烟草一样,一线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娜娜升腾而起,燃烧过的地方暗金色的香篆褪为浅浅的灰色,赫然是一个“郑”字。待到香篆燃至末尾,窗口安静的白蜡烛突然跳动起来,一直没有声音的火苗也发出了燃烧动物油脂才有的刺啦和噼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投进去烧了似的。
郑年闻声坐得笔直,唐征白天见过的细长影子又一次出现在郑年的背后,但这一次这个影子要清晰得多,可以看出确实是一根蜡烛,烛身上凝着烛油的细小凹凸都能辨认,顶上是一撮抖动的火苗。郑年现在就像一面联通两界的镜子,现实可见的白蜡烛在他面前跳跃燃烧,而不应该出现的蜡烛影子则通过他投射在背后的墙上。
一时间整个客厅里都只有蜡烛燃烧的哔啵声。
郑年开始只是肃容端坐,渐渐地却开始面色不耐,他极力压制着惊恐,看着那根蜡烛,目光闪动,似乎是在和那根蜡烛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沟通。郑年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咬牙切齿的站起来低声吼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蜡烛轻轻抖动两下,仿佛在嘲笑郑年。
郑年脸色铁青,恨声道:“你不要太过分,是我为你烧的供奉,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掐了你的灯。”
那蜡烛的火苗更剧烈的簌簌抖动起来,虽然依旧只是一簇火,却无端让人觉得它正笑得前仰后合。
“你!”郑年恼羞成怒,大步走到蜡烛边要去掐了它。
就在这短短的几步时间里,他身后的影子形状渐渐变了。
那根细长的蜡烛影子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变宽拉长,像原本凝实的烟突然间漫散开来,又悄然凝实成一个青年男人的模样,那影子高挑瘦削,宽袍广袖,长发曼垂,右手指尖托着一盏白蜡烛台,分明看不见五官,却依旧让人觉得他笑意宛然,仿佛下一秒就要置灯于案,与人对坐欢谈连夕。
那影子也确实开了口。
“君之供奉一直如吾心意,莫非吾之赠与不合君心?”那影子曼声说道,左手缓缓拂过掌中白蜡,如立春风,拈花轻语。若非在这种场景下,简直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郑年猛地回头与那个影子对峙:“既然如你心意,那你为什么又要让鬼婴多一倍?你还要什么钩玄草紫服衣,先别说有没有这东西,就算有,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杀人偿命没谁逃得掉的!我到哪里弄这些东西给你,啊?”
影子却并不生气,幽幽轻叹一声道:“非是吾贪心不足,得寸进尺,实是与君同病相怜。世间属文原不为功名利禄,奈何五斗米当头,非折节不可得。”他见郑年面色略有缓和,喟叹道:“吾死矣,名利均已如草头之露,君尚生,吾何忍见君困顿于斯?方才为君捉笔。奈何阴阳不仁,吾行走人世消耗甚巨,此番请翻供奉,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万望勿怪。”
郑年面色明显好转,只硬绷着脸,哼了一声。
唐征听那影子啰里啰嗦说了半天,哂笑到:“什么叫鬼话连篇,这不就是吗。哪个野鬼不想要更丰厚的供奉,非说的这么好听。这鬼还都想夺个舍换个壳子呢,不想还阳的野鬼不是好野鬼嘛。”
池寒闻言抬头看唐征,“你也想还阳吗?”
“实话说刚变鬼那会儿还真特别想,这人做惯了,第一次做鬼难免不习惯。但时间长了也就不想了,做鬼可比做人方便,除了吃东西没啥味道之外别的都太棒了。”唐征随口答道。池寒没再问,他也没当回事,接着看郑年家那个影子瞎胡吹。
影子看郑年情绪稳定下来,不再去掐蜡烛,方才继续说道:“阿堵物虽为君不齿,然吾徒长君一世,知无此物寸步难行。镇日食君供奉,无以为报,唯为君增此物以报一二,万莫嫌弃。”
郑年面色舒展开来,话说出口却依旧有点别扭的冷硬:“但供奉翻倍这件事没得商量,我们现在是法治社会,你要的东西没地方找。有更多钱赚当然好,但没命花不就没意思了。”
影子轻轻笑了起来。
“君既召我,自有良方。”影子曼声浅笑着指了指窗边的白蜡:“此白烛实乃妙物,落油凝脂如玉,香气曼妙勾魂,当是豆蔻少女脂膏熬制,实是得吾欢心,望昼夜栖身,竟不愿去。”他低吟一声,复又笑道:“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我……你……”郑年恨恨的指着影子,完全说不出话 。
“君若弃捐,当无怨言,苦君毕此生再无所书,但此而已。”影子轻轻嗅了一下白蜡燃烧的淡淡青烟:“望君,三思而行。”
说完,在郑年压抑的怒吼里,影子轻声笑着翩然散去,窗边的白蜡也跟着突然燃尽。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老郑家客厅的灯又重新亮起来,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洒满房间,刚才的森然一幕,几乎像是个午夜里的鬼梦,梦醒之后只留下郑年一个人脸色铁青的坐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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