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折花

　　雪天路滑，马路上的私家车明显少了很多，梁熠倒是不在乎似的，看样子他很相信自己的车技，四平八稳地载着崔老师去了市区的商圈。
　　“这里有家餐厅，烤鱼做得很不错。对了，你不怎么吃辣吧。”
　　梁熠说这话的时候，两人正站在百货大厦的观光电梯上，崔明清望着窗外飞雪飘扬的城市满目惊叹。听到梁熠的话后，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稍有些抱歉的讪笑。
　　“嗯，不太能吃辣。”
　　“没事，这家烤鱼可以做不辣的，味道也很好。”
　　观光电梯外是纷飞的大雪，耳边是大厦里播放的钢琴曲，梁熠只是极轻的浅笑，在崔明清看来都是甚为可观的美景。
　　确实玉树临风，如风光霁月。
　　崔老师面上气定神闲地应着，心里很流氓地旖旎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哪个男人不爱美色？
　　况且众多美色中，崔老师的爱好尤爱男色。不管是弱柳迎风，还是刚毅冷峻，崔明清都能欣赏得来，作为一名包容万象的“美学爱好者”，崔老师很公平地看待每一种美。
　　许是天气原因，餐厅里的客人很少。
　　梁熠和崔明清一进门，服务员小妹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边引着二人入座，边随口问梁熠是不是老规矩。
　　“不用，今天做不辣的，我这位朋友不大能吃辣。”
　　服务员小妹笑盈盈地应了声，赶忙去吩咐后厨了，还使唤了一位小哥给两位倒茶。过了会儿，小妹又殷勤地跑过来，给两人边上的空调调高了许多度，像是电费不用钱似的。
　　“看来你常来这里吃。”崔明清喝了口茶，闲闲地问道。
　　“嗯。”梁熠脱掉外套，露出合身得体的西服套装。
　　崔明清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只听梁熠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崔老师淡定地喝茶，抓紧机会假装漫不经心地欣赏“美景”。
　　“嗯？什么聚会？”
　　梁熠握着手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抬手的动作显出被西服包裹下的肌肉线条。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光是脖颈线条，仔细去看竟让人产生某种……
　　崔明清的目光自下往上缓缓流淌，像林间的小溪窸窸窣窣地在水底的鹅卵石拂过，没什么温度，却也微微撩人。
　　梁熠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睛随意地往坐在对面的崔明清那儿一扫，好死不死，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一个正大光明的欣赏，一个发毛的警惕感，在后厨传来的烤鱼香味中尴尬地交织在一块。
　　梁熠端起水杯喝了口茶，目光移到了左侧。
　　“咳……不去，没兴趣。今晚不行，我没空。”
　　崔明清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正经地盯着窗外人烟稀少的百货餐饮区凝望，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吟出一首忧国忧民的诗。
　　“不要，拒绝。”
　　“吃饭，烤鱼，你管我和谁。”
　　“很吵，烦，挂了。”
　　梁熠果断地挂断了电话，顺手回了几条消息后就把手机放在一边，面不改色地喝了口茶。
　　由于刚才的小插曲，现在安静下来的气氛稍有些拘谨。
　　梁熠左手的食指在玻璃杯口点了两下，他本就是少言之人，涉世这些年，却也没学会多少哄人说笑的本事，徐邦明还曾因此调侃过这人没情调，难怪至今单身。梁熠对此不置可否，大概是他更愿意享受独处，聚会上也都会有人帮他去说些玩笑话，所以在哄人逗乐上没什么经验。
　　不过此时，梁熠很认真地在思考一个问题。
　　要说些什么？
　　他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除了面试和会议报告外，深刻地去想这个问题。
　　“工作上遇到问题了吗？”崔明清忽然看过来，问他，“看你表情挺严肃的。”
　　梁熠先是一愣，紧接着淡淡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事。”梁熠摇摇头，坦然道：“只是在想，说些什么。”
　　崔明清听罢，笑着给他分析起来。
　　“当前，你可以问我有没有来这家餐厅吃过，或者周围有什么好吃的。时间往后推，你可以针对过去我们接触过的人进行发问和调侃。往前推，你可以问我春节回不回家，顺便打听一下我是哪里人，老家有什么土特产，嘴馋的还可以问我带些回来给你，那这样，我们就会有下一次约会。或者聊一聊最近的电影电视剧，聊书的话未免有些文绉绉，小动物就很不错。”
　　梁熠挑眉。
　　“没想到，崔老师深谙此道。”
　　崔明清摆摆手，苦笑：“徐梦云你知道吧，被你们徐总安排相亲，回回把我拉过去做帮腔的。”
　　对于相亲这个话题，梁熠自认没有探讨的必要。他现学现卖，随口问崔明清春节回不回家，打算在家待几天。
　　崔明清正打算调侃梁熠现学现卖，服务员端着烤鱼和配菜上菜了，边上跟过来的小妹还调皮地冲梁熠眨眨眼睛，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端来一盘小葱豆腐。
　　“附赠的。”
　　梁熠点头致谢，又问她：“你们老板不说你？”
　　小妹捂嘴笑道：“没事儿没事儿，豪哥今儿不在。”
　　待服务员都走后，梁熠对崔明清说道：“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崔明清拿起筷子夹了小块鱼肉送进嘴里，随后赞同地点了点头：“嗯，很好吃。”说完他又尝了小葱豆腐，也很对胃口。
　　“我年三十回家，大概初四左右就会回来吧。”崔明清顿了顿，又说，“听郑教授提起过，梁经理你是本地人吧。”
　　梁熠点头，想想春节还得面对一帮热闹的亲戚，不禁有些头疼。不过幸好他早就搬出来住，实在嫌吵还可以直接回自个儿家。
　　知大早已放了寒假，一般外地的老师都会选择提前回去避开春运，崔明清倒是个例外。梁熠心里暂时记下了这事儿，不过嘴上没多问。就算是蒋崇，梁熠也不会事事深究，人与人之间总要保持点距离，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当然，除非对方有倾诉的愿望。
　　比如现在，梁熠想到春节，也会想到辞职这件事儿。
　　几乎他身边所有人在听到辞职这事，都会觉得梁熠在开玩笑，甚至不解。虽然板上钉钉，但梁熠还是想听听崔明清的想法，这种情绪有点像少年时期想得到某位老师认可和指点，或者简单地说，因为私心。
　　“年后我会辞职。”
　　“嗯，听说了。”
　　梁熠不动声色地观察崔明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的看法啊。”崔明清吃了口烤鱼，故作深思了一下，忽然笑道：“你这么年轻就有所作为，必定不是目光短浅的人，所以我自然相信你做的决定。辞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生可短可长，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也不是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兴许是崔明清的声音很好听笑容很干净，又或许他们正享受着美味的烤鱼，这番可有可无鼓励的话在梁熠听来就是受用得很。
　　梁熠挑眉。
　　他早该向崔明清提起这事儿，至少不会被蒋崇那僵尸脸给膈应着，在公司还得被安绎那几个小家伙们幽怨的眼神搞得惴惴不安。
　　管他们呢，人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崔明清的声音可真好听。
　　梁熠喝了口茶，心情舒畅无比。

　　吃完烤鱼，两人在百货大厦里逛了一圈，梁熠陪崔明清去买了些甜点。在梁熠什么也没多说的目光下，崔老师多此一举且义正言辞地表示，吃甜点有助于心情愉悦，他最近做论文很难过，为了身心健康，他要吃点甜食。
　　梁熠平淡地回了他一声嗯。
　　已经很给自我催眠的崔老师面子了。
　　回去的路上，雪下得越来越大，被清理出来的道路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梁熠的车载音乐里正播放着一首轻快的爵士乐，崔明清的耳朵竖了起来，连忙问这是什么曲子。
　　“Art Blakey的《Moanin》.”
　　梁熠随口问他：“你平常听什么音乐。”
　　崔明清想了想，诚恳道：“没什么特定喜好，全看心情。如果说比较中意的话，应该算古典乐吧。”在梁熠略惊讶的目光下，崔明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像个青涩的高中生头似的，“小时候被家里人逼着去学了古筝，误打误撞还挺喜欢。”
　　梁熠颇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古筝和崔明清还真的很配。不知道崔明清在山中修行的那两年是不是像小说中的神隐仙人，端坐溪边，飘然抚琴，风生水起。
　　梁熠模糊地想象着，觉得崔明清还真的有点脱世离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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