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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秀断断续续将这段故事说了个大概。
虽然目前小姜尚未在其中发现自己,但直觉所想,他扮演的不会是个讨人喜欢的角色。
更可笑的是,三千岁打听来的那些消息里,他一口否定的那个居然是真相,而一心以为是真相的那个错得离谱又彻底。
这段过往于他而言根本就是个梦魇,避之唯恐不及,他竟还非要凑上去问个明白,简直是蠢到了家。
小姜有一瞬十分羡慕三千岁。小鱼精的记忆稍纵即逝,只要愿意,天大的事情也能在一天里忘得干干净净,而他即使捂住耳朵,宝秀那些话也会跳到面前来,把他深以为然的美好故事变作个可悲的笑话。
宝秀发觉他心绪有变,叹道:“我就说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吧,跳跳这事十个听了九个不好过,你偏不肯信。”
这鼠精心思虽敏锐,却不知小姜难过并未是为了姜跳跳,而是因为煌采。
只因他已猜出煌采为何待他如此冷淡。
“你说煌采喜欢他,那是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讲出来你都不会信。”宝秀扮个鬼脸,“老实说,好几回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想点穿吧又怕煌采说我多管闲事。人间有句话,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估计说的就是我。”
小姜听得心里一阵烦躁。
“既然这样明显,姜跳跳为何看不出来?”
宝秀笑道:“讲了你也未必能懂。”
他找来一堆果子,又折下一枝花放在地上。
“如果我每天给你一堆鲜果,十年,二十年,一百年都是如此,但是忽然有一天,另外有个人给了你一朵花——”他将折下的花放在果堆之上,“你注意到的会是哪个?”
小姜不假思索道:“鲜果。”
宝秀朝他斜眼:“给点面子成么,姜大仙。”
他拈起那朵花去戳小姜的脸:“我不过举个例子告诉你,等你习惯一个人对你好之后,渐渐就会看不见他了。就跟这堆鲜果一样,第一眼看到的总是放在上边的花。”
“这很没道理。”小姜认真道,“如果有心,他给第一颗果子时就应该注意到。”
他拨开拂在脸上的花朵:“既然原本就没放在心上,拿什么习惯作借口。”
宝秀被他噎得无语,只得含糊几句,把这失败的例子给盖过去。
“我方才讲到哪儿了?”
“你说到姜跳跳变回只兔子。”
“哦。”宝秀继续道,“之后煌采去跟煌弦求来仙灵宝珠,喂给了那只兔子。咱们那时守了好些天,好不容易等到它能化出人形,谁知跟快死了似的只剩一口气在。我跟阿菱他们都以为救不活了,只有煌采不相信,一定要守在旁边看着。后来……过了多久来着,醒倒是醒了,就是跟变了个人一样。”
“结果那就是我。”小姜闷声道,“他一定难过得很。”
“何止难过。”宝秀苦笑道,“那副样子谁都不忍心看第二眼。你倒好,成天没心没肺地跟在他身后,活像条小尾巴。”
小姜想了一会,道:“是那珠子不好。”
“那宝珠要是给了我。”宝秀一挺肚子,“你现在就该尊称我一声宝秀大仙。”
他戳戳小姜的额头:“所以你醒来后没多久,云兰仙君就用朱笔画了这个红点。如此你法力被封入不了仙道,只能乖乖等着去给他赔罪。”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被封住的记忆。”小姜捂住额头,“我生来就是这副鬼样子,既无过往,也无自由,还要去为别人闯的祸赔罪。”
他越想越是气闷,恨不能拿块石头将额头砸破,把这该死的朱砂红点抠下来。
“那不是别人。”宝秀耐心道,“跳跳跟你的真身是同一只兔子,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
“就因为是同一只兔子,所以煌采每次看到真身就对我好,看到我变回人身就满脸失望,他在想什么?他以为我还能变成姜跳跳吗!?”
他早已忘了可怜可笑就在周围,也不顾三千岁还在身后偷听,这些话是张口即来,其中委屈酸涩自不消说,更多的却还是恼怒。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当初煌弦将你留在仙岛,也就是想让煌采看清楚,他费尽心力救回来的是别人而不是姜跳跳。”宝秀劝道,“咱们请教过一位大师,问是不是哪里出了岔。他说,一碗水倒空之后再添满,即使看起来一样,也不是以前那碗水了。”
他盯着小姜的眼睛:“这意思就是,你虽然长得跟跳跳一模一样,但你们是不同的。”
“既然我不是他,就没必要承担他犯的过错。”小姜咬着牙道,“我绝对不会待在这岛上等死,那仙君要是来抓我,我就逃,逃到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喂喂喂,你答应过我不能乱来的。”宝秀惊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我又不是人。”小姜道,“我是兔子。”
宝秀气得无语,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别跟我开这种玩笑,也别因为这个生煌采的气。这事过去得有六七年了,你见他开开心心笑过一次没?就当是为了他那颗宝珠,你也得听话。”
小姜赌气道:“大不了吐出来还给他。”
他说完真变回只兔子,趴在水边大力揉起肚子来。宝秀又气又笑,一手将他抱起来,道:“你安分点,我就带你出去看看。”
“我不去桃花谷。”小姜道,“以后也不去。”
“谁说带你去桃花谷了?”宝秀凑近他的耳朵,“我带你去人间的京城,让你看看跳跳以前开的酒肆,看看那位林小哥,说不定你就不会气了。”
小姜做梦都没想过有能去人间的一天,可是怒火正盛,仍是气冲冲道:“不去。”
“走吧姜大仙,保管你不后悔去这一趟。”宝秀把他托在臂弯里,走去天梯跟可怜可笑打招呼。
他眼也不眨编出套谎话,说要提早些时日带小姜去一回桃花谷。可怜可笑不疑有他,给他解开了天梯的银铃索。
宝秀抱着他走上阶梯高处,从袖子里摸出枚油腻腻的铜钱往前抛去。
“人间京城。”
一座新的阶梯瞬间搭建而成。宝秀生怕被可怜可笑发现不对,不待天梯完全搭好就冲了下去,到后面几阶几乎是翻滚而下。
他摔进一片灰尘里,哼哧哼哧半天都爬不动,最后还是小姜化出人身把他给扶了起来。
“近来吃得太多,再胖下去得跟宛空一个样了。”宝秀拍拍肚子,对小姜道,“往前走几步可就是大街,别动不动变成兔子吓人。”
他领着小姜穿过一条七弯八绕的巷子,其间隐约可听见人声喧闹。待踏上光润的石板路时,仿佛有人在面前推开一道大门,各种气味和声响扑面而来。
热。
这是小姜对人间的第一个印象。
不仅是天气热,这往来的行人也热。不论是老的少的,高的矮的,相貌端庄的还是面容丑陋的,个个都带着种朴实熨帖的热气,混杂在食物和花草的香气中,合成一股奇妙且令人舒心的味道。
人间的街道比仙岛小径不知宽出多少,两旁楼阁林立,亭台潇洒,食馆茶社随处可见,新奇物事更是一样接着一样。
小姜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穿梭如流的路人和车马,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有个举着拨浪鼓的小孩子从他身边走过,冲他扮了个鬼脸。一位长发翩翩的姑娘倚在窗前梳头,好似也往他的方向投来一束目光。凡人既有像他们这样美的,也有从未见过的丑人。有个身着灰衣、举止好似乞儿的驼背就一直盯着他看,眼光飘忽,面目十分可憎。
更多的人却是在忙碌。他看到一个杂耍班子在街头卖艺,领头的男孩连翻了数十个跟头,赢得一片喝彩。
“看这个作甚,你翻得比他好。”宝秀推了他一把,“快走快走,咱们得在天黑前回去。”
“真好看。”小姜自言自语道,一边伸手抹去额上的汗。
人间正是六月天气,他还穿着春衫,难免觉得闷热。宝秀便带他去了一间成衣铺,给他买了套轻薄的夏衣。
店铺掌柜称呼他为小公子,小姜觉得既新鲜又有趣,由着他翻出一套又一套衣衫给他比划。
宝秀翻遍全身后找出块碎银,心疼地咧着嘴交了出去。那掌柜收下后又捧出个颇为华美的盒子,问他们可要挑选。
盒中摆着数枚锦绣香囊,紫玉环佩,还有几圈珊瑚珠串,一眼望去珠玉琳琅,宝光生辉。
小姜捡起几样看了都觉喜爱,宝秀却道:“俗物而已,你以前有更好的。”
掌柜立时黑了脸,悻悻将盒子收了回去。小姜道:“我从来没有这些物件。”宝秀自知失言,抬手去摸鼻子,“一时记错了,姜大仙勿怪。”
此时店里伙计找来了与衣裳相配的腰带,给小姜换衣时,他藏在袖中的画卷滚了出来,正落在宝秀脚底下。
“呦,几时学的画。”他展开一看,违心夸赞道:“色泽鲜丽,运笔生动,实乃绝世好画。”
过了会又问,“这是炒蛋吗?”
小姜气绝:“这是凤凰!”
“哦。”宝秀点点头,一边将画卷颠来倒去,“不错不错。你照着煌采画的?”
小姜听言惊掉了下巴:“他是凤凰!?”
宝秀像是要比谁的嘴能张得更大似的,比他还要惊诧:“他是火凤啊,你居然不知道!?”
小姜低低惊呼一声,手中崭新的衣衫落在地上。
门外那个杂耍班子还在人群中表演,翻完了跟斗演火术,将点燃的火球在空中抛来抛去。
有道火球堪堪飞向成衣铺的店门,白日焰火般将整座铺子照得无比透亮。几点火星擦过宝秀手中的凤凰图,金红色泽霎时绚烂得要跃出纸面,有如金火燃烧,流光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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